绢帛燃起的青烟扭曲了窗棂间的霞光,他忽然抬眼望向跪在阴影中的侍卫:“端王近日,可有动静?”
侍卫喉结滚动:“端王殿下近来...常往醉红楼走动。”
“醉红楼?”
君珩指尖在案上密报轻轻一叩,火星倏地溅上檀木镇纸,“说是寻人?”
见侍卫欲言又止,君珩忽然捻起颗琉璃珠般的毒药:“北漠那边...近来太安静了。”
药丸在指间转出冷光,“金帐王庭的鹰笛,是不是该吹到端王府上了?”
侍卫猛地抬头:“三日前确有北漠商队携苍狼皮草进城,押运人臂上有金日纹身——那是北漠可汗亲卫的标记。
他们连夜进了端王别院。”
“果然搭上线了。”
君珩轻笑一声,毒药坠入火盆爆出蓝焰,“一个找龙脉,一个寻外援...倒是般配。”
火焰噼啪声里,他看见青烟中浮出少年抱卷而立的身影——那年南陈王宫倾塌时,谢云息染血的指尖曾划过羊皮地图上某处:“端王骗我姑姑建的地宫...藏着能买下十个王庭的财富。”
窗外暮色彻底吞没最后一丝天光,君珩忽然拂袖起身。
“更衣。”
鎏金香炉被衣摆带起的风惊得嗡鸣,“孤要去醉红楼看看——”珠帘哗啦作响时,他的低笑融进渐浓的夜色里。
“看这只小凤凰...究竟要把多少人的野心,都烧进他的戏台。”
而此时醉红楼后台,谢云息正对镜勾画杨贵妃的黛眉。
老仆捧着金丝鸾凤冠颤声:“您当真要...那摄政王武功冠绝天下,当年在万军中都...阿叔,”谢云息突然用笔杆挑起老仆下巴,胭脂汁子滴在对方衣襟如血泪,“你看我像寻死的人么?”
镜中破碎的倒影忽然莞尔,“不过是要他知道——南陈的雪化了也浸骨头,戏子笑了也藏牙。”
他仔细将银簪旋进发髻,忽然哼起《贵妃醉酒》的尾调。
水袖翻飞间,铜镜照出他眼底冰封的火焰:“权倾朝野又如何?
总要有人...让他夜半惊醒时,摸一摸自己颈间头颅。”
君珩刚踏进醉红楼的门槛,便觉得这脂粉香里掺着别的气味。
二楼回廊边有个青衣书生翻账本时指节发白,西侧珠帘后老鸨的银算盘声比平日急三分。
他状若无意地摩挲着扳指,对贴身侍卫比了个摘星阁的暗号——那是查探逆党的手势。
“看来这醉红楼...”他含笑捻起侍女盘中的蜜饯海棠,声音却冷,“还别有一番天地啊。”
戏台帷幔后,谢云息正将匕首丝线缠在水袖内衬。
老仆突然按住他手腕:“窗边第三个雅座...是瑞亲王的心腹谋士!”
铜镜里映出谢云息骤然绷紧的脊线,杨贵妃的珍珠额饰在他眉心轻颤。
“更好。”
他忽然轻笑,指尖挑过胭脂膏抹在唇上,“省得我日后一个个找。”
金丝戏服披上肩时,他忽然旋身甩袖,练了千百次的卧鱼动作如风中折柳,发间银簪划出冷冽弧光——恰似当年太学辩难时挥斥方遒的玉柄麈尾。
鼓乐起时,满场烛火倏忽暗下。
君珩斜倚二楼扶栏,看见谢云息踩着《贵妃醉酒》的拍子翩然出场。
水袖抛掷似流云回雪,却在某个折腰时露出破绽——那截腰肢软得不像男子,倒像真裹着杨贵妃的香魂。
当唱到“皓月当空恰便似嫦娥离月宫”时,他足尖轻点跃起,裙袂翻飞间竟有细碎银光从袖口抖落,如月华倾泻。
“好!”
满堂喝彩声中,君珩指节叩着栏杆轻笑。
他看见那伶人每次回眸时,眼尾泪痣都恰巧迎上烛光,像故意引着谁去戳破那点胭脂伪饰下的真相。
《贵妃醉酒》的鼓点敲到“卧鱼嗅花”时,谢云息的水袖突然卷起千堆雪。
他踉跄着扑向雕栏边的君珩,指尖银簪在月色下淬出寒光——却猛地被玄铁护腕格挡。
酒盏当啷碎在青砖上,半杯琥珀酒液溅湿龙纹衣摆。
“假的。”
君珩啧了一声,偏头躲开首刺面门的簪尖,刃风却还是划破他颧骨。
血珠渗出的瞬间,他反手拧住谢云息手腕,银簪哐当坠地时,整个人己被铁箍似的臂膀圈进怀里。
“就算沦为戏子,”君珩拇指抹过颧骨血痕,随即掐着谢云息下巴迫他抬头,伤口蹭得那人唇瓣一片艳红,“骨头里还藏着刺?”
破碎的杨贵妃妆面下,那双眼睛烧着冰凉的火,泪痣在胭脂残痕里如将熄的炭。
戏台下的惊呼尚未平息,君珩忽然低笑出声。
他扯过谢云息散落的青丝缠在指间,俯身时气息烫着耳垂:“有意思...敢用本王的赏簪行刺。”
“封锁醉红楼,闲杂人等不得出入!”
君珩的喝令如金石坠地,余音未散之际,檐角突然爆裂数声——十数支淬毒的细箭破空而来,首取他的后心!
玄色披风旋如乌云蔽月,君珩单手揽紧谢云息的腰肢,佩剑“沧溟”出鞘时荡开一圈冰蓝弧光。
箭矢叮当碎落的同时,二楼雅座骤然翻出数名持弯刀的黑衣人,却尚未落地便被阴影中窜出的鬼魅身影截杀。
如雾如魇的玄甲侍卫自梁上、地板缝隙甚至酒瓮中涌出,弯刀切过喉骨的声音轻得像撕帛。
不过三次呼吸间,血泊里己倒下九具尸首。
剩余刺客眼见被擒,竟同时咬碎毒囊,乌黑的血从七窍涌出——端王府的死士,从来不留活口。
“端王养了一群好狗。”
君珩轻笑着用剑尖挑起一具尸首的下巴,露出颈后青黑色的狼头刺青,“可惜啊...”他忽然拽过谢云息的手按在无妄军统领的玄铁面具上,那侍卫立即如猎犬般俯首帖耳。
“没孤的狗厉害。”
指尖摩挲着面具上深刻的獠牙纹路,君珩的唇几乎贴上谢云息颤动的眼睫,“你说是不是,小凤凰?”
君珩明知故问的调侃了一句:“是你安排的吗?”
谢云息忽然仰头笑出声,破碎珠翠随着颤动滑落颈间:“罪臣若真有这般能耐...”他染血的唇擦过君珩剑柄蟠龙纹路,“此刻抵着王爷咽喉的,就不是这柄装饰用的银簪了。”
君珩忽然扯过侍卫呈上的刺客腰牌——玄铁上端王府徽记清晰可见,却反手将令牌塞进谢云息染血的掌心:“带回宫。”
指尖慢条斯理抹过对方唇上胭脂与血,“孤倒要看看,端王养的这些死狗...能不能在长明殿啃下块肉来。”
无妄军如潮水般退入阴影时,君珩打横抱起仍在轻颤的谢云息踏出血泊。
怀中人银簪坠地的脆响里,他忽然低头咬住那粒泪痣轻笑:“戏演得不错——下次孤给你搭个更亮的台子。”
谢云息忽然揪住他玄色衣襟往下扯,单薄春衫领口滑出半截莹润肩线:“那王爷可得抱紧些...”刻意放软的声线像裹了蜜糖的银针,冰凉足尖蹭过君珩腕间蟠龙纹,“妾身这身绡纱舞衣,原是为端王五十大寿排的《霓裳羽衣曲》呢——”他忽然被掐着腰按在朱漆廊柱上,君珩鼻尖几乎抵着他假意哭红的眼尾:“穿这么少?”
貂裘裹下来时暖香混着血腥气,掌心却隔着轻纱重重碾过他后腰,“孤看你抖得倒真像那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