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婚姻不自由
曾外公立时呆了,脸色转为灰白,喃喃地自怨自艾:“什么世道,好好的学堂也说停就停了,你己经九拜都拜了,只差一哆嗦,现在可好,就此没了出头之日,唉。”
曾外公慢慢地踱向堂上的太师椅,坐下,阴着脸拿过桌上的旱烟杆,点着火折子,埋头吸烟。
烟火忽明忽暗地闪烁着。
外公垂手肃立一旁,不敢出声。
曾外公没有挥挥手他也不敢就此离开。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公腿都站酸了,曾外公才开口:“罢了,书念不成就别念了,先成家立业再说。
家里己经给你订了一门亲事,双方长辈挑了好日子,就是下月的初六让你完婚。
你这也算是有喜有忧,有得有失了。”
说到后面曾外公惨然苦笑说:“古人云新婚小登科嘛。”
外公闻言失声叫了起来:“爹,这怎么成,我现在见都没见过女方,您就答应人家下月完婚,现在不是蓄长辨子的大清朝了,讲究什么父母之命媒灼之言,我求您在这件事上就给我一点民主和自由吧。”
外公的话未说完,头上己经挨了重重一记烟杆。
曾外公腾地站起铁青着脸咆哮:“混帐,你反天了你,打乱话,跟爷老子谈什么民主、自由,你以为你长学问了,长能耐了是不是?
有本事你读书读出去呀。
就是你做了宰相,婚姻大事也得父母作主。”
外公的母亲——曾外婆也从房中跑出来了,悲哀地说:“你这个没大没小的逆子,连亲爹你也敢顶嘴,就不怕雷神爷劈了你,你在学堂里学的礼仪都到哪里去了,还不快给你爹跪下。”
外公悲伤地喊道:“爹,娘。”
曾外婆顿足垂泪说:“跪下。”
外公掀下头朝大厅正中央的祖宗牌位咚地跪倒。
曾外公怒气冲冲地甩手回了房。
曾外婆也没有扶起外公,一个人抽抽噎噎地走了。
外公跪在冰凉的大厅上,心中既悲哀又悔恨,自己好歹也读过一些书,接受过一些新思潮,他觉得和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入洞房,行传宗接代之事,简首就象种无花果,连感情的花都没有,哪里还会有婚姻的果实。
人人都说《红楼梦》中的贾宝玉可怜,值得同情,他爱的是林妹妹,贾母却给他配了个薛姐姐,其实他那算什么,至少他和薛宝钗还有过交往,我呢,我连女方什么模样都不知道;早知如此不如哪天干脆跟着刘先生去从军,管他共党也好,国党也好,总比现在的处境强得多。
外公一个人首挺挺地跪在大厅中,有大半个时辰,大外公(外公的哥哥)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见状吃了一惊,撂下锄头跑过来将外公拖起,替他拍去双膝的尘土:“阿贤,你这是干啥哩,进去进去,回房间里去。
“哥,我……,家里给我订亲了,下月初六的日子。”
外公哭丧着脸说。
大外公松了一口气:“我知道这事,你的聘礼还是我和爹用土车(旧时农村最常用的交通工具,又叫独轮车、手推车)送过去的呢。
这是好事哇,怎么,你就为这事和爹吵嘴?
唉,爹年纪大了,他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让他气坏了身子,你就心里好受?
讨媳妇,结婚不就是那么一回事,两口子的缘份。
我看那女子还不错,是小脚,不象我那口子是个大脚婆,配你亏不了你。
先回房去吧,我让你嫂子炒两个好菜,吃晚饭时你向爹赔个不是。”
外公觉得自己在家里没有一个知心人,爹娘不是,就连手足情深无话不谈的兄长也不能帮自己。
外公独坐房中,心里像被塞入了一团乱草,思绪万千,心潮澎湃,却又理不出一个头绪,千般滋味中最多的是委屈和伤心。
还是个小脚女人,现在全国反对妇女裹脚,提倡妇女解放,婚姻自由,由此足见此女是十足的乡下蠢妇,比起那些活泼可人的女子学校的女生来,相去不知几千里?
想自己在心远时,可以大摇大摆地跑上街头***、***、喊口号,满像一位救民于水火中长天倚剑的大英雄,可是回到家里却连婚姻自***都没有。
外公的嘴角不禁露出了无可奈何的苦笑。
下午心情苦闷百无聊赖的外公要跟着大外公下田播种谷,大外公笑说:“你一个小孩子,会干什么?
还是呆在家里看书吧。”
外公顶撞他:“我怎么是小孩,我十八岁了,而且,而且都快结婚了……,还看书,学校关门了还看书?”
大外公愣了愣,黯然说:“那就去吧。”
下了田,外公发现自己不仅对农活一窍不通,简首跟蠢牛木马无异,空手走在泥泞的田埂上竟滑倒两次,平整秧畦时更是洋相百出弄得一身淋漓好不狼狈。
大外公哑然失笑说:“坐旁边去,看哥干。”
看着大外公忙碌的身影,外公发现这种田的门道累而繁琐。
谷芽未播撒前,大外公先用道草扎一土地神插在田头,撒下第一把种谷时烧香化纸,鸣爆敬神,祈佑秧苗粗壮,不受虫、雀之害。
大外公烧香时嘴里念念有词:“土地公,坐田中,保我庄稼万年丰……”在大外公虔诚地敬神许愿时,外公独自回了家。
掌灯时分,正躲在房间里看书的外公,听见刚从田间回来的大外公在门外喊:“阿贤,吃饭了。”
外公哑着嗓子说:“你们吃吧,我不饿。”
大外公推门而入,沉下脸说:“你太不知轻重,爹一辈子向谁低过头,莫非你想让他向你赔礼不成?”
这时曾外婆也进来了:“小畜牲,你真要气死你爹娘是不是?”
说着又要落泪了。
大外公回过头埋怨曾外婆:“娘,你就别跟着凑热闹了,阿贤年纪轻,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过一会儿就没事了。”
外公跟在大外公身后进了厨房,他一眼看见曾外公板着关公脸坐在上席。
当撞上曾外公火一样的目光时,外公情不自禁打了个寒噤。
大外公笑着做和事佬:“爹,阿贤说要向您道歉哩。”
大外公让到一旁,意思是让外公赶紧说几句好听点的话,却见外公低着头,一声不吭。
大外公急了,一把扯住外公的衣袖:“来,阿贤你坐这边。”
在扯外公的时候他用力在外公的手臂上掐了一下。
外公不情愿地抬起头,张嘴刚要说:爹,我知错了。
却见曾外公呼地站起身,抄起饭碗往桌子中央重重一摔,啪一声,碗盘摔碎了三只,饭菜泼了满桌,汤汁淋漓。
曾外公指着外公的鼻子吼:“我没有这样的儿子,这婚事成便成了,如果没成,就断绝父子关系,这些年辛苦就当白养了一头猪。”
说完就踢开长凳一阵风似的气势汹汹走了。
外公委屈得涕泪满面:“哥,你都亲眼看到了,爹就这么对我,还当我是他的儿子吗?”
大外公则埋怨外公:“谁让你金口玉言,开声说话就这么难吗?
如果你进门就向爹认个错,何至于闹得这么僵?
唉,你也应当体谅一下爹,爹这些年来,省吃俭用,到处举债,图的是什么,不就是指望你读书能出人头地,考个功名,全家人跟着沾光,万没料到这世道全乱套了,学校停掉了。
你以为爹心里好受。
爹是个最重礼教的人,方圆几十里,谁不服他的礼数周到,这当口你还抗婚,他能不生气?
阿贤呐,听哥哥一句,别跟爹斗气了,顺顺当当把媳妇娶进门,一家人和和气气过日子。”
外公向往美好爱情的愿望就这样破灭了,在等待初六到来的那些天,外公的心情就跟当时的天气一样始终是阴郁的,整日不见阳光。
而外婆却说,她与外公结婚的那些日子天天是晴天白日,万里无云,如此看来外公并不是天气影响了心情,而是心情影响了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