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月是被冻醒的。腊月的风裹着雪粒子，从破旧土坯房的窗缝里钻进来，像无数根细针，
扎在她露在被子外的手背上。她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不是阴曹地府的幽暗，
而是熟悉的、糊着旧报纸的屋顶——报纸边角已经发黄卷起，
上面印着的“1992年”字样，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眼底。
她不是应该死了吗？记忆里最后的画面，是村头那棵老槐树下，她被反绑在树干上，
胸口插着的竹竿还在渗血。王桂兰叉着腰站在人群前，尖着嗓子喊：“张月是灾星！
她男人刚没，她就克得村里的羊被狼叼走，现在还想把晦气传给大伙！
”周围是此起彼伏的咒骂声，有人往她身上扔烂菜叶，有人扔石头。她的目光越过人群，
死死盯着不远处的土坡——那里，她三岁的儿子小宝穿着她连夜缝的红棉袄，
正被几个半大孩子推搡着往荒岭方向跑。“小宝！我的小宝！”她拼命挣扎，
绳子勒得手腕渗出血来，“王桂兰！你这个毒妇！是你把羊赶走的！是你要害我的孩子！
”王桂兰冷笑一声，上前一步，用鞋底狠狠碾在她的手背上：“张月，你再胡咧咧，
我就让大伙看看，灾星的崽子是不是真能引来狼。”后来，她听到了狼嚎。
那声音凄厉又凶狠，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紧接着，是小宝撕心裂肺的哭喊：“娘！
娘救我！”那哭声越来越弱，最后变成一阵微弱的呜咽，彻底消失在呼啸的北风里。
她疯了一样扭动身体，直到绳子磨断了她的手腕，直到胸口的伤口撕裂，
鲜血染红了身下的积雪。她看着王桂兰和村长李老栓交换了一个得意的眼神，
看着人群渐渐散去，只留下她一个人在寒风里，等着死亡降临。意识模糊的最后一刻，
她在心里发了毒誓：若有来生，她定要让王桂兰、李老栓，还有所有害过她和小宝的人，
血债血偿！可现在，她居然躺在自己的土坯房里，身上盖着那床打了好几个补丁的旧棉被。
她颤抖着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没有伤口，只有常年劳作留下的薄茧。
她又摸了摸手腕，光滑细腻，没有半点勒痕。“娘？”一个软糯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张月猛地转头，看见一个穿着红棉袄的小身影站在门口，手里攥着一个咬了一半的窝头。
那是小宝！她的小宝！小宝见她醒了，迈着小短腿跑过来，扑到她的床边：“娘，
你咋睡这么久？小宝都饿了。”张月再也忍不住，一把将小宝搂进怀里，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孩子温热的体温、身上淡淡的奶香味，
还有攥着窝头的小手，都在告诉她——这不是梦，她真的重生了！她低头看着怀里的小宝，
红棉袄的领口有些磨破，袖口还沾着点泥土。这是她去年冬天给小宝缝的，
今年已经有些小了。前世，就是穿着这件红棉袄，小宝被他们推向了狼窝。“小宝不怕，
娘在。”张月哽咽着，用下巴蹭了蹭小宝的头发，“娘再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小宝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把手里的窝头递到她嘴边：“娘吃，小宝不饿。
”张月的心像被揉了一下，又酸又疼。前世她男人刚去世，家里没了顶梁柱，
日子过得紧巴巴的。王桂兰借着“照顾”的名义，经常来家里蹭吃蹭喝，
还偷偷拿走她攒下的一点粮食。她那时候又伤心又软弱，竟没看清王桂兰的狼子野心。
王桂兰为什么要害她？张月心里清楚。她男人在世时，是村里的会计，为人正直，
曾查出村长李老栓挪用公款给儿子盖房的事，虽然没敢声张，但李老栓一直记恨在心。
后来她男人上山砍柴时，被滚下来的石头砸中，当场就没了气——现在想来，
那石头恐怕不是意外。而王桂兰，是李老栓的远房侄女，一直觊觎村里会计的位置。
她男人一死，王桂兰就联合李老栓，想把她赶出村子，好让自己男人接替会计的职位。
至于“灾星”的说法，不过是他们编造出来的借口，用来煽动村民，掩盖他们的阴谋。
前世的她，太傻太天真，以为只要忍一忍，就能带着小宝平安过日子。可她忘了，
人心是最恶毒的东西，你越退让，别人就越得寸进尺。“娘，你咋哭了？”小宝伸出小手，
擦了擦她脸上的眼泪。张月深吸一口气，把眼泪擦干，露出一个坚定的笑容：“娘没哭，
娘是高兴。小宝，咱们今天吃好吃的，娘去给你煮鸡蛋。”家里只剩下五个鸡蛋，
是她男人去世时，亲戚们送来的，她一直舍不得吃，想留着给小宝补身体。前世，
这五个鸡蛋被王桂兰以“给孩子补营养”的名义拿走了三个，剩下的两个，她煮给小宝吃，
却被王桂兰说成是“灾星偷吃祭品”，引得村民们更加不满。这一世，
她绝不会再让王桂兰拿走任何东西。张月起身下床，把小宝放在炕边，然后走到灶台前。
灶台是用泥土砌的，旁边堆着一些干柴。她拿起火柴，点燃了灶火，添了几根干柴进去。
火苗“噼啪”地跳动着，映得她的脸格外明亮。她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
里面躺着五个圆滚滚的鸡蛋。她选了两个最大的，放进锅里，又加了些水，盖上锅盖。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紧接着，是王桂兰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张月在家吗？
我来看看你和孩子。”张月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来得正好，她正想会会这个“好邻居”。
她把布包重新包好，放进柜子深处，然后走到门口，打开了门。王桂兰站在门口，
穿着一件半旧的蓝布棉袄，手里拎着一个小篮子，脸上堆着假笑：“张月啊，
听说你昨天淋了雨，感冒了？我特意煮了点姜汤，给你送来。”张月看着她手里的篮子，
心里冷笑。前世她确实淋了雨，感冒了，王桂兰送来的姜汤里，不知道加了什么东西，
她喝了之后，头晕得更厉害，昏睡了一天一夜。等她醒来时，家里的半袋玉米面不见了，
而王桂兰正拿着玉米面，在村里到处说她“不懂感恩”。“多谢王婶子费心了，
”张月侧身让她进来，语气平淡，“不过我已经好了，姜汤就不用了，您留着自己喝吧。
”王桂兰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如常：“看你这孩子，跟婶子还客气啥？快收下，
这姜汤驱寒，对身子好。”她说着，就把篮子往张月手里塞。张月没有接，
反而往后退了一步：“王婶子，我真的不用。您要是没事，就先回去吧，
我还要给孩子煮鸡蛋。”王桂兰的目光落在灶台上，闻到了锅里飘出来的鸡蛋香味，
眼睛顿时亮了一下：“哟，还煮鸡蛋呢？张月啊，不是婶子说你，你男人刚走，家里日子紧，
这鸡蛋多金贵啊，你咋还自己吃呢？村里的老人们都说，男人刚去世，
家里的好东西得先给老人们吃，才能消灾。”来了，还是这套说辞。
前世她就是被王桂兰这番话唬住了，把鸡蛋给了村里的老人，
结果那些老人转头就把鸡蛋送给了王桂兰。张月冷笑一声，走到灶台边，
掀开锅盖：“王婶子，我男人是为了给村里修水渠，上山砍柴才被石头砸中的。他走之前，
还惦记着村里的孩子，说要给孩子们煮鸡蛋吃。这鸡蛋，是他用命换来的，我凭什么给别人？
”王桂兰没想到张月会这么说，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张月，你这话说的啥意思？
婶子也是为了你好，怕你被人说闲话。你一个寡妇，带着个孩子，要是不懂得讨好村里人，
以后日子咋过？”“我的日子，我自己会过，就不劳王婶子费心了。”张月把锅盖盖上，
转身看着王桂兰，“王婶子要是没别的事，就请回吧，别耽误我给孩子做饭。
”王桂兰被张月怼得说不出话来，她打量着张月，总觉得今天的张月跟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的张月，懦弱又胆小，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从来不敢反驳。可今天的张月，眼神坚定，
语气强硬，像变了一个人似的。难道是因为男人去世，刺激太大，转性了？
王桂兰心里有些不安，但还是不甘心就这么走了。她眼珠一转，又说道：“张月，
我听说你男人走之前，还留了点钱？你一个女人家，带着钱不安全，不如交给村长保管，
等你需要的时候再要回来。”张月心里一紧。她男人确实留了点钱，
是他这些年当会计攒下的，有三百多块，藏在炕席底下的夹层里。前世，
王桂兰就是用同样的借口，骗她把钱拿出来，交给了李老栓，结果那钱再也没要回来。
“王婶子，你消息倒是挺灵通。”张月不动声色地走到炕边，挡住了炕席的位置，
“不过我男人留下的钱，我自己会保管，就不麻烦村长了。村长日理万机，
哪有时间管我这点小钱？”王桂兰见张月不上当，心里更急了。她今天来，一是想拿走鸡蛋，
二是想骗走那笔钱。要是这两样都没拿到，回去怎么跟李老栓交代？“张月，
你咋这么不听话呢？”王桂兰的语气变得严厉起来，“村长也是为了你好，怕你被人骗了。
你一个寡妇，懂啥？要是钱丢了，你和孩子喝西北风去？”“我的钱丢不丢，跟你没关系。
”张月的眼神冷了下来，“王婶子，你要是再在这里胡搅蛮缠，我就喊人了。
到时候让村里人看看，你这个‘好邻居’，是怎么上门欺负我们孤儿寡母的。
”王桂兰没想到张月会这么强硬，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她看了看周围，虽然现在是早上，
村里的人大多都在家里，但要是张月真的喊起来，肯定会有人过来。
到时候她要是被人误会成欺负寡妇，那她的脸就丢尽了。“好，好，我走！
”王桂兰咬了咬牙，狠狠地瞪了张月一眼，“张月，你给我等着，有你后悔的时候！”说完，
她拎着篮子，气冲冲地走了。看着王桂兰的背影，张月的眼神冷得像冰。后悔？
前世她已经后悔够了，这一世，她只会让那些害过她的人后悔。“娘，那个奶奶好凶。
”小宝躲在张月身后，小声说道。张月摸了摸小宝的头，温柔地说：“没事，
娘会保护小宝的。以后再看到这个奶奶，小宝就躲着她，好不好？”小宝点了点头，
紧紧攥着张月的衣角。张月把锅里的鸡蛋捞出来，放在冷水里冰了一下，然后剥了壳，
递给小宝一个：“快吃吧，小心烫。”小宝接过鸡蛋，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看着儿子的笑容，张月的心也软了下来。她知道，复仇的路还很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