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夏再回到燕城的时候,是三月末。出租车驶过护城河,
车窗缝里钻进来的风还带着点料峭的冷,却已经裹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香——是玉兰开了。
她偏头看向窗外,行道树的枝桠间缀着点点洁白,像落在枝头的雪,
忽然就想起燕宁大学的那两株老玉兰,在行政楼前站了几十年,树皮上刻着岁月的纹路,
每年春天都开得轰轰烈烈,花瓣落下来能铺满半条石板路。司机把车停在学校东门,
计价器跳停的声音拉回她的神思。她拖着行李箱站在门口,
看着“燕宁大学”四个字烫在朱红大门上,鎏金的笔画在阳光下泛着暖光,眼眶忽然就热了。
毕业七年,她从没想过自己还会回来。若不是这次公司合作的翻译项目恰好落在燕城,
若不是合作方的临时办公点就设在学校附近的科技园,
她大概会像避开一个浸了水的旧梦似的,永远绕开这座藏着太多回忆的城市。“同学,
需要登记入校吗?”门卫大爷坐在值班室门口,手里捧着一个搪瓷杯,蒸汽氤氲里,
他的声音带着点燕城特有的醇厚。林知夏赶紧点头,拿出身份证递过去。
指尖碰到冰凉的金属登记本时,
指腹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那触感忽然就勾回了大一那年的记忆,
也是这样一个玉兰花开的下午,她在这里遇见了沈砚。那时候她刚入学满一个月,
还没完全摸清校园的路。那天下午没课,她抱着一摞从图书馆借来的书往宿舍走,
《外国文学史》《堂吉诃德》《雪国》,都是沉甸甸的精装本,压得她胳膊发酸。
走到行政楼前,脚步忽然顿住——两株玉兰开得正好,阳光穿过花瓣,
把洁白的花瓣照得半透明,风一吹,就有花瓣悠悠落下来,落在她的发梢,落在书页上。
她正仰头看得入神,忽然听见“咔嚓”一声轻响,像碎冰落在玻璃上。
抬头就看见一个男生站在玉兰树下,背着黑色的相机包,肩带磨出了点毛边,
手里举着一台银色单反,镜头正对着她的方向。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袖口卷到小臂,
露出腕骨上一点淡青色的血管,阳光落在他发梢,连带着他手里的相机镜头,
都镀了层浅金色。“抱歉。”男生先反应过来,赶紧放下相机走过来,耳尖有点红,
脸上带着点局促的歉意,“刚才拍玉兰,取景框里突然闯进你,
没来得及调角度……不小心把你拍进去了。”林知夏愣了愣,
低头看了看自己怀里的书——《外国文学史》的封面上沾了片玉兰花瓣,
粉白的边缘还带着点湿润。她赶紧把书往怀里紧了紧,小声说:“没关系,我没注意,
是我打扰你拍照了。”“没有打扰。”男生笑了笑,露出两颗浅浅的梨涡,
像被阳光晒化的糖,“其实拍出来还挺好看的,构图很稳。如果你不介意,
我可以把照片发给你,要是你不喜欢,我现在就删掉。”他说着,就想低头按相机的删除键。
“别删!”林知夏赶紧出声阻止,话一出口又觉得太急,脸颊发烫,“我、我不介意,
你发给我就好。”她拿出手机,解锁屏幕时手都有点抖,“那……你加我微信吧。
”男生接过手机,指尖碰到她的屏幕,带着点微凉的温度。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打字的时候指甲修剪得很干净。“我叫沈砚,摄影系大一的。”他把手机还给她时,
微信页面已经跳出了好友申请,头像是一只橘猫趴在相机上,爪子搭着快门键,憨态可掬。
“林知夏,外语系的。”她报上名字,抱着书转身想走,又被他叫住。“等一下!
”沈砚从相机包里掏出一张便签纸,是美术馆的宣传页裁的,背面还印着油画图案,
他用黑色水笔写下自己的手机号,“要是微信没加上,你可以打这个电话找我,
我把照片传给你。”林知夏接过便签纸,指尖捏着那薄薄的纸片,
像捏着一片发烫的玉兰花瓣。她点点头,没敢再看他,抱着书快步往前走,
走出很远还能感觉到身后的目光,像阳光一样,轻轻落在她的背上。回到宿舍,
室友陈乐乐正在敷面膜,看见她红着脸进来,凑过来打趣:“知夏,你怎么了?
脸跟煮熟的虾似的,是不是遇到帅哥了?”林知夏把书放在桌上,拿出手机一看,
微信好友申请已经通过了。沈砚的朋友圈没设权限,往下翻全是照片——清晨五点的操场,
露水沾在草叶上;黄昏的图书馆,夕阳把书架染成暖橙色;雪后的篮球场,
篮筐上挂着冰棱;还有各种各样的花,月季、银杏、腊梅,其中最多的,就是玉兰。
她翻到半小时前的一条动态,配文是:“今年的玉兰,比去年开得早了三天。
”配图是一张玉兰特写,花瓣上沾着露珠,阳光穿过露珠,折射出一点小小的彩虹,
美得不像话。没过五分钟,沈砚就把照片发过来了。原图很大,
加载的时候林知夏的心跳得飞快。等画面清晰时,她盯着屏幕看了好久——照片里,
她站在玉兰树下,怀里抱着书,侧脸对着镜头,一缕碎发垂在颊边,被风轻轻吹起,
身后的玉兰花开得正好,粉白的花瓣像给她镶了层柔软的边。
背景里的行政楼红砖墙隐约可见,连墙上的爬山虎嫩芽都拍得清清楚楚。
她手指颤抖着打字:“拍得真好,谢谢你。”“不客气。”沈砚的回复来得很快,
“其实是你站在那里,比玉兰还好看。光影落在你身上的时候,不用调参数就很舒服。
”林知夏的脸瞬间就红透了,赶紧把手机锁屏,假装翻开《外国文学史》,
可目光落在书页上的“堂吉诃德”三个字上,半天也没看进去一个字。陈乐乐凑过来,
用胳膊肘碰了碰她:“看什么呢?魂都飞了。”林知夏把手机往抽屉里塞,
小声说:“没什么,就是……认识了一个摄影系的同学。”“摄影系的?帅不帅?
”陈乐乐眼睛一亮,“咱们学校摄影系帅哥可多了,上次我去看他们的作品展,
有个男生拍的猫,简直绝了!”林知夏没接话,只是低头看着书页上的玉兰花瓣,
那花瓣已经有点蔫了,却还留着淡淡的香。她忽然想起沈砚腕骨上的淡青色血管,
想起他笑起来的梨涡,心跳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那之后,
林知夏和沈砚的交集渐渐多了起来。他们的宿舍楼离得不远,一个在东区3号楼,
一个在西区5号楼,中间隔着一片银杏林。沈砚喜欢早起去拍日出,常常五点多就发朋友圈,
有时是图书馆的轮廓在晨雾里若隐若现,有时是操场跑道上晨练老人的背影,
偶尔也会拍一张食堂门口刚出锅的油条豆浆,配文:“早餐打卡,东区豆腐脑yyds。
”林知夏总是第一个点赞,然后评论:“羡慕能早起的人,我每次都赶在闭馆前五分钟起。
”沈砚看到了,总会回复:“下次可以叫你一起,
我知道东区食堂的豆腐脑要加两勺辣椒油才够味,你要是不吃辣,我帮你多要份咸菜。
”第一次一起吃早餐,是在一个周六的早上。沈砚六点十分就发微信叫她,
林知夏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洗漱的时候特意挑了件浅粉色的外套,
还对着镜子把头发梳了三遍。等她跑下楼,就看见沈砚站在宿舍楼下的银杏树下,
手里提着两个热乎的肉包,还有一杯装在透明杯子里的豆浆,杯壁上凝着水珠。“刚买的,
还热着。”他把早餐递给她,手指不小心碰到她的指尖,又赶紧缩回去,眼睛弯成两道弧,
“我们去湖边走走吧?早上的人工湖有雾,拍出来像水墨画。
”燕宁大学的人工湖在校园中心,被柳树围着,早上雾还没散,湖面泛着淡淡的水汽,
像裹了层薄纱。湖边的柳树刚抽芽,嫩绿色的枝条垂在水面上,偶尔有小鱼跳出水面,
溅起一圈涟漪,很快又融进雾里。沈砚背着相机,时不时停下来调整参数,镜头对准湖面,
对准柳枝,偶尔也会对着林知夏的方向,却总是在她回头时赶紧移开。
“其实拍雾景要注意曝光补偿,”沈砚一边调相机,一边跟她讲解,“雾天光线暗,
容易拍虚,把曝光补偿往高调一格,画面会更透。”他说着,把相机递给她,“你试试?
”林知夏接过相机,沉甸甸的,镜头上还带着沈砚的体温。她按照他说的,
对着湖面按下快门,取景框里的雾景果然清晰了不少,柳枝的嫩绿和湖水的深青分得很开。
“哇,真的有用!”她惊喜地把相机递还给他。“你很有天赋。”沈砚看着照片,笑了笑,
“其实拍照和读诗一样,都要抓住瞬间的感觉——雾散了就没了,花瓣落了就没了,
错过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林知夏点点头,
心里忽然想起刚才他举着相机的样子——阳光透过雾落在他脸上,
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认真又专注。她忽然就想,要是能一直这样,
每天早上一起看湖景,听他讲摄影,也挺好的。从那以后,
他们一起去图书馆的次数越来越多。林知夏要背单词、练听力,沈砚则在旁边整理照片,
偶尔会凑过来看她的笔记本,指着某个法语单词说:“这个词我好像在摄影杂志上见过,
是‘光影’的意思吧?”林知夏就会给他解释词根,顺便问他相机的问题,
比如“长焦和广角有什么区别”“RAW格式怎么修图”,两人一来二去,
总能聊到闭馆音乐响起。有一次,图书馆突然停电,整个阅览室瞬间黑了下来,
同学们的惊呼声此起彼伏。林知夏有点怕黑,下意识地往旁边靠了靠,
手肘正好碰到沈砚的胳膊。他的胳膊很暖,带着一点淡淡的肥皂香,
是她之前在超市见过的柠檬味香皂。“别怕。”沈砚的声音在黑暗里传来,很轻却很稳,
像落在湖面的羽毛,“应该是跳闸了,管理员很快就会处理。”他说着,从包里拿出手机,
打开手电筒,微弱的光在黑暗里亮起,刚好照到她的脸。林知夏看着他的侧脸,
在光影里忽明忽暗,心里忽然就安定下来。她注意到他的指甲缝里还沾着点相机的灰,
是下午去暗房洗照片时蹭上的。那天后来来电了,可他们谁也没再看书,就坐在那里,
小声地聊天。沈砚跟她讲小时候的事——他爸爸是摄影师,家里有很多老相机,
他第一次摸相机是在十岁,拍的是院子里的玉兰,结果把胶卷装反了,
洗出来全是黑片;林知夏跟他讲自己的梦想,说想当翻译,以后能去巴黎,
在塞纳河边读波德莱尔的诗。聊到管理员来催闭馆,他们才收拾东西离开。
走在回宿舍的路上,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偶尔有晚归的同学骑着自行车从身边经过,
车***叮铃响,像串在风里的铃铛。快到林知夏宿舍楼下时,
沈砚忽然说:“下周有个摄影展,在市中心的美术馆,是我老师的作品展,
有很多老相机和胶片,一起去看吗?”林知夏毫不犹豫地答应:“好啊。”摄影展那天,
沈砚特意穿了件深蓝色的衬衫,还把相机包收拾得整整齐齐。他提前查好了路线,
在公交站等她的时候,手里还拿着两张打印好的展讯,上面标好了重点要看的作品。
“我老师拍的玉兰特别有名,”他跟她讲,眼睛里闪着光,“他用胶片拍了二十年玉兰,
从花苞到落花,每个阶段都有,你肯定会喜欢。”展览厅里很安静,
只有相机快门的轻响和脚步声。沈砚站在每一幅作品前都看得很认真,
偶尔会跟林知夏讲解构图——“你看这幅,用了对角线构图,玉兰枝桠斜着穿过画面,
很有张力”;或者讲色彩——“这幅用了暖色调滤镜,把白色玉兰拍出了点粉黄,
像夕阳下的样子”。他说起摄影的时候,语速会变快,手势也多了起来,
整个人都像被点亮了一样。林知夏看着他,忽然觉得,他说起摄影的时候,
比展厅里任何一幅作品都要耀眼。她偷偷拿出手机,对着他的侧影拍了张照片,
照片里他正仰头看一幅玉兰全景图,阳光从展厅的天窗落下来,落在他的发梢。
展览快结束的时候,有一幅作品吸引了林知夏的注意——画面里是一片玉兰林,
阳光透过花瓣落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角落里有一个女生的背影,穿着白衬衫,抱着书,
正抬头看玉兰。“这幅好像……”林知夏愣了愣,忽然想起大一那年沈砚给她拍的那张照片。
“很像我们学校的玉兰,对吧?”沈砚走过来,看着那幅画,嘴角带着点笑意,
“其实我也想拍一组这样的,等下次玉兰开的时候,我给你拍一套***吧?就用胶片拍,
洗出来给你做成相册。”林知夏的心跳瞬间就快了,她点点头,小声说:“好。
”那天从美术馆出来,他们去吃了附近的一家糖水铺。沈砚点了双皮奶,
林知夏点了杨枝甘露。糖水上来的时候,沈砚忽然从相机包里拿出一个小本子,是速写本,
他翻到空白页,用铅笔快速画了一朵玉兰,递给她:“给你,算是今天的纪念。
”林知夏接过本子,看着那朵简单却传神的玉兰,心里像被糖水浸过一样,甜丝丝的。
她把本子小心地放进包里,想着回去要找个相框装起来。可那套胶片***,最终还是没拍成。
大二下学期刚开学,林知夏的父母就给她打了电话。电话里,妈妈的声音很兴奋:“知夏,
妈妈跟你说个好消息,你爸爸托人给你申请了英国的交换项目,是伦敦的一所大学,
明年九月就走,为期两年,回来还能直接保研!”林知夏拿着手机,站在宿舍阳台,
看着远处的银杏林——那时候银杏刚抽新叶,嫩得像浅绿色的雾。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却觉得喉咙里像堵了团棉花,难受得说不出话。她知道这个交换项目是父母一直想让她去的,
可她现在不想去了,她想留在燕城,想和沈砚一起拍玉兰***,想每个周末和他去图书馆,
想听他讲摄影的故事。“知夏?你怎么不说话?”妈妈的声音在电话里传来,带着点疑惑,
“这可是好机会啊,多少人抢都抢不到,你不是一直想去巴黎吗?先去英国适应适应,
以后去巴黎也方便。”“我……”林知夏咬着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妈,我能不能不去?
”“你说什么呢?”妈妈的声音一下子沉了下来,“为了这个项目,你爸爸跑了多少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