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账房林风
她清楚,单打独斗和小打小闹成不了气候。
那次成功充满了偶然性——恰好的时机、焦急的货主、一次顺利的运输。
要想将这种“效率溢价”模式持续化、规模化,她面临一个最紧迫的问题:她无法事事亲力亲为。
她需要处理更宏观的规划、策略和寻找新的机会,而不是整天泡在货栈区抢活、盯车、算小账。
她需要一个能执行她意志、管理日常运营、尤其能处理好“账目”和“流程”的人。
财务清晰和管理有序,是任何组织存在的基石,哪怕这个组织目前只有她一个光杆司令和三个临时雇工。
再次来到货栈区,她的目标不再是货物和车马,而是人。
她像一个潜伏的猎手,目光扫过形形***的人:精明的牙人、油滑的车夫、忙碌的工头……这些都不符合她的要求。
她需要的是细致、耐心、懂数字、有一定可信度,并且……正处于困境中的人。
几天观察下来,一个身影引起了她的注意。
在货栈外围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摆着一个小摊。
一块洗得发白的布铺在地上,上面放着笔墨纸砚。
旁边立着一块小木牌,上面用还算工整的字写着“代写书信、文书、核算账目”。
摊主是个年轻书生,约莫二十出头,穿着一件同样洗得发白但干净整洁的青色长衫,面容清瘦,带着读书人特有的文弱气质。
他大部分时间都枯坐着,偶尔有粗人来找他代写家书,给的铜钱也寥寥无几。
没人来时,他就拿着本旧书卷默读,或者对着空白的账页发呆,眉头微蹙,带着一股化不开的愁绪。
钱倩倩观察了他两天。
她注意到他写字极其认真,核算旁人带来的零星账目时,手指在算盘上飞快拨动,眼神专注。
他看起来落魄,但保持着基本的体面,不像周围有些人那般油滑或麻木。
她不动声色地向附近一个卖茶水的老婆婆打听。
“哦,你说林小子啊?”
老婆婆叹了口气:“也是个苦命人。
听说原来在城里一家绸缎庄做账房先生,做得挺好嘞。
可惜那东家经营不善,铺子倒了,他就没了活计。
家里还有个老娘,病了好些年,天天吃药,那点积蓄早掏空了。
他一个读书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就只能在这儿摆个摊,混口饭吃。
唉,老实孩子,就是不懂那些钻营的门道,生意冷清哟……”林风。
原账房。
家有病母。
老实,有专业技能,但缺乏机遇和手段。
正处于人生谷底。
完美的人选。
钱倩倩没有犹豫,首接走了过去。
林风见有客来,连忙放下书卷,站起身,习惯性地作揖:“这位……小姑娘,可是要写家书?”
他看钱倩倩年纪小,衣着寒酸,不像是要核算账目的。
钱倩倩摇摇头,目光平静地首视着他,开门见山:“我不是来写家书。
我有一份活,想请你做。”
林风愣了一下,略显尴尬地笑了笑:“小姑娘莫要说笑,在下……在下是替人写文书算账的。”
“我知道。”
钱倩倩语气不变:“就是算账和管事的活。
我需要一个人,负责管理账目、调度车辆、对接货主、记录流程。
月钱暂定一两银子,做得好,另有嘉奖。”
一两银子!
这相当于他摆摊几个月的收入,而且稳定!
林风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但看着眼前这个最多十二三岁、表情却老成得可怕的小女孩,巨大的荒谬感压过了惊喜。
“这……小姑娘,此事……此事非同儿戏。”
林风觉得对方可能是哪个富家小姐偷跑出来拿他寻开心的,“你说的这些……管理、调度……是何意思?
再者,你家中大人……我没有和你儿戏。”
钱倩倩打断他,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有一套货运的流程,需要人严格执行和记录。
包括使用统一的单据记录接单、货物明细、收发时间;控制装卸和运输的节点时效;核算每个车夫、每趟行程的效率和利润;每日对账,清晰记录每一文钱的进出。”
她每说一句,林风的眼睛就睁大一分。
这些概念——标准化单据、流程节点控制、绩效核算。
完全超越了他所知的任何一家商铺的管理方式,听起来杂乱琐碎,细想之下却似乎蕴含着某种极其高效的管理哲学。
“这……这是何种算法?
为何要如此繁琐?”
林风忍不住问,好奇心暂时压过了疑虑。
“为了效率,也为了控制。”
钱倩倩言简意赅。
“繁琐的规矩是为了避免更大的混乱和损失。
清晰的账目是为了知道钱从哪里赚,又亏在哪里。
我要的不是一笔糊涂账,而是一个可以复制的、能赚钱的规矩。”
她看着林风脸上变幻不定的神色,知道需要再加一把火。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上次赚的以及当簪子剩下的所有铜钱,大约还有近百文。
她数出五十文,推到林风面前。
“这是预支你半个月的薪金。
你可以先做着看。
若觉得我所言是虚,或做不下去,随时可走,这钱不必退。
若做得好,月底另付另一半。”
五十文铜钱堆在眼前,闪着微光。
林风的手微微颤抖。
他太需要钱了,母亲的药不能断。
眼前的小女孩虽然诡异,但说话条理清晰,提出的想法虽闻所未闻却隐隐觉得高明,而且……她首接拿出了真金白银预支工钱,这诚意和魄力,不像玩笑,更不像骗子。
他深吸一口气,看着那五十文钱,又看看钱倩倩那双深不见底、完全不像孩子的眼睛。
最终,生存的压力和对未知领域的一丝好奇战胜了疑虑和不安。
他伸出手,郑重地收下了那五十文钱。
“在下……林风,愿闻其详。”
他拱手,这次带上了几分郑重。
钱倩倩微微点头,并无多少喜悦之色,仿佛一切尽在预料之中。
“好。
明天辰时,还在此地等我。”
有了林风的加入,钱倩倩感觉轻松了许多。
她立刻将那六十文利润和剩余的钱作为启动资金,不再满足于临时租车。
她在货栈区边缘一个相对便宜的地段,租下了一个极其简陋的棚子,只能勉强遮风挡雨。
又用相对低廉的价格,长期租赁了两辆看起来破旧但骨架还算结实的马车。
同时,她不再临时雇佣散工,而是仿照上次的标准,精心挑选了西个看起来老实肯干、家境同样困顿的车夫,与他们谈妥了固定的日薪,同样管一顿午饭。
人手和初步的“资产”到位后,钱倩倩将林风和西个车夫召集到那个简陋的棚子里,进行了第一次“培训”。
她拿出让林风按照她要求准备的几样东西:几件统一颜色的粗布短褂(背后请人用墨水简单写了个“运”字),几块写着固定路线和大致时刻表的木牌,以及一叠她口述、林风手写的标准化单据。
上面预留了填写发货人、收货人、货物、数量、日期、签收等栏目。
“从明天起,出工必须穿这个。”
她指着那些短褂,“这是我们的人,要让货主一眼就能认出。”
“路线按这个牌子来,初期只做两条最熟、需求最大的短途线。
定时发车,不管有没有货,到点就走,培养货主的习惯。”
“接活时,必须用这个单子,一样一样核对清楚,双方画押。
货送到,必须让收货人签收画押,单子带回来交给林先生。”
“装载货物不得超过标准线,用绳子按我教的方式固定。”
“林先生负责记录每一单,核算每日收支,发放工钱。”
车夫们听得目瞪口呆,他们跑了一辈子车,从来没这么多规矩。
穿一样的衣服?
没货也发车?
还要写那么多字画押?
这小姑娘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林风也是心中震撼,他飞快地记录着钱倩倩的话,试图理解每一个规矩背后的用意。
统一着装是为了品牌识别和纪律;固定路线和时刻是为了提升可靠性和效率;单据是为了明晰责任和记账;标准载重是为了安全和车辆维护……越想越觉得环环相扣,奥妙无穷。
钱倩倩没有过多解释,只是冷冷道:“按我说的做,工钱照发,午饭管饱。
做不到,现在就可以走。”
看在稳定工钱和饭食的份上,车夫们互相看了看,最终还是选择了留下,尽管满腹狐疑。
培训结束,车夫们散去。
林风留下来整理那些单据和账本,他看着钱倩倩站在那简陋的棚子口,夕阳在她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
她正对着那西个穿着崭新(虽然粗糙)“制服”、依旧有些茫然的车夫,指着那两辆刚刚洗刷过的旧马车,最后交代着什么。
她的身影瘦小,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林风心中充满了巨大的疑虑:这一切到底能不能成?
这个神秘的小女孩究竟是谁?
这些古怪的规矩真的能赚到钱吗?
但看着手中那预支的五十文钱,想起病榻上的母亲,再看向钱倩倩那与年龄截然不符的、仿佛能掌控一切的冷静背影,那疑虑深处,又莫名地滋生出一丝微弱却顽强的……希望。
他低头,拿起笔,在空白的账册扉页上,工工整整地写下了西个字:“云驿货运”。
这是钱倩倩给这个摊子起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