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浊炁”像一口倒扣的大锅,将这座位于土炁星边缘的小镇牢牢笼罩,连带着镇子里的人,似乎也都染上了一种挥之不去的压抑和沉闷。
“铛!
铛!
铛!”
镇子东头那间最破旧的铁匠铺里,有节奏的打铁声是这沉闷午后唯一的活力来源。
火星西溅中,一个少年正抡着一把比他胳膊细不了多少的铁锤,用力敲打着烧红的铁条。
他约莫十六七岁年纪,身形不算壮硕,甚至有些偏瘦,但***的上身却有着清晰可见的肌肉线条,汗水顺着脊梁流下,在沾满煤灰的皮肤上划出一道道痕迹。
他叫天云,锈铁镇“著名”的废柴。
著名到什么程度?
就连三岁小孩都知道,镇东铁匠铺的老铁头有个养子,十六岁了还感应不到半点“本源炁”,是个彻头彻尾的“炁盲”。
“喂!
废柴云!
今天又打了多少废铁出来啊?”
一个刺耳的声音在铺子外响起,打断了打铁的节奏。
天云头也没抬,继续着手里的活儿,只是嘴角撇了撇,懒洋洋地回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周大少爷。
怎么,周记矿场的工钱又不够你买糖吃了,跑我这闻煤灰味儿?”
铺子外站着几个少年,为首的名叫周虎,是镇上最大矿场主周扒皮的独子。
他穿着一身绸缎衣服,与周围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挑衅。
周虎比天云大两岁,靠着家里用炁矿堆资源,硬是堆到了“引星境”中阶,虽然根基虚浮,但在锈铁镇这种修炼者稀少的地方,己经足够他横着走了。
周虎被天云的话噎了一下,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他最讨厌天云这点,明明是个废柴,嘴皮子却从来不饶人,每次嘲讽他,总能被他不轻不重地顶回来。
“哼,牙尖嘴利!”
周虎冷哼一声,走到铺子前,用手指捻起一块天云刚打好的镰刀胚子,故作挑剔地看了看,“就这种货色,扔路上都没人捡。
我说废柴云,你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跟着老铁头打打铁,混口饭吃等死吧。
修炼者的世界,你这辈子都别想沾边!”
天云终于停下了锤子,用搭在脖子上的破毛巾擦了把汗,转过身,脸上挂着一副混不吝的笑容:“沾不沾边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周大少爷您这引星境的修为,要是没了您爹那矿场,怕是连我这把锈铁锤都抡不起来吧?
哎,说起来,上周是谁在镇外碰见只稍微壮实点的土獾兽,吓得差点尿裤子来着?”
“你!”
周虎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身边跟着的几个狗腿子想笑又不敢笑,憋得十分辛苦。
这件事是他的糗事,不知怎么被天云知道了,成了天云反击他的有力武器。
“废物!
你就是嫉妒!”
周虎气急败坏地一脚踢翻了铺子门口放着的一个水桶,脏水溅了一地,“我看你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等老铁头两腿一蹬,我看谁还能护着你!
到时候,我让你在锈铁镇连口饭都讨不到!”
提到老铁头,天云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但脸上的笑容却更盛了:“那就不劳周大少爷费心了。
您还是操心操心自家矿场吧,我听说最近矿道里又不怎么安生,可别再把您这位少东家给吓着。”
周虎狠狠地瞪了天云一眼,知道在嘴皮子上占不到便宜,撂下一句“你给我等着!”
的狠话,便带着人悻悻地走了。
天云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街角,脸上的笑容才慢慢收敛起来。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布满老茧和烫伤的手掌,又看了看角落里堆放的那些真正卖不出去的“废铁”,轻轻叹了口气。
废柴吗?
或许吧。
在碎炁星穹,无法感应本源炁,无法凝聚星子,就意味着与力量无缘,注定生活在最底层。
锈铁镇虽然贫瘠,但同样信奉着这条铁律。
他并非没有尝试过。
老铁头曾教过他最基本的感应法门,他偷偷练了无数次,却始终感觉不到所谓的“炁感”。
那扇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对他而言,仿佛从来就不曾存在过。
但天云天生就不是个会沉浸在自怨自艾里的人。
他甩了甩头,把那些纷乱的思绪抛开,重新拿起铁锤。
“废柴就废柴,好歹还能打铁,饿不死。”
他自言自语地嘀咕着,“打铁要趁红,做人要趁冲……老头子这话,倒也没错。”
他继续抡起锤子,叮叮当当地敲打起来。
铁匠铺里,炉火依旧熊熊,映照着他年轻而执拗的脸庞。
——————傍晚时分,天云收拾好铺子,正准备生火做饭,一个清脆的声音伴随着一阵淡淡的草药香气飘了进来。
“天云哥!
天云哥!”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的少女跑了进来,少女约莫十五六岁,眉眼清秀,脸上带着些许焦急,正是镇上药铺掌柜的女儿林小满。
“怎么了小满?
慌慌张张的,又是周虎那帮人去你家药铺找麻烦了?”
天云放下手中的柴火问道。
林小满是镇上少数几个不会嘲笑他,还真心对他好的人。
林小满喘了口气,摇摇头:“不是周虎,是……是我爹采药回来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扭伤了脚踝,肿得老高。
我想用草药给他敷一下,但家里捣药的杵臼坏了,想借你铁匠铺的锤子用用,帮我砸点草药。”
“嗨,我当多大点事。”
天云二话不说,从工具架上拿起一把小号的铁锤递过去,“给,用这个,小心点手。”
林小满接过锤子,感激地笑了笑,随即又蹙起眉头:“刚才我来的时候,看到周虎他们鬼鬼祟祟地往镇子口去了,好像是在等什么人……我好像听到他们说什么‘主城’、‘贵客’之类的。
天云哥,他们会不会又想找你麻烦?”
“主城?”
天云眉头微挑。
锈铁镇消息闭塞,来自土炁星主城“磐石城”的人可不多见。
他想起老铁头偶尔会对着夜空发呆,喃喃自语些什么,其中似乎就提到过“主城”,而且每次提起,神色都异常凝重,还会反复叮嘱他,如果将来遇到从主城来、特别是“戴着银面具”的人,一定要远远避开。
“没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天云压下心中的疑虑,故作轻松地拍了拍林小满的肩膀,“他们要是敢来,我就用打铁的火钳把他们夹出去。
你快去给林叔捣药吧,需要帮忙就喊我。”
林小满被他的话逗笑了:“就你贫!
那我先回去啦!”
看着林小满跑远的背影,天云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上挂着的一个东西——那是一块毫不起眼的黑铁碎片,边缘很不规则,像是从什么东西上碎裂下来的,用一根普通的皮绳穿着。
这是他小时候在镇外垃圾堆里捡到的,因为觉得形状特别,就一首戴着。
老铁头看到后,也没说什么,只是眼神有些复杂。
他又抬起左手,看了看那只几乎从不离手的、锈迹斑斑的露指手套。
这也是老铁头给他的,说是祖传的玩意,戴着打铁能防烫伤。
奇怪的是,这手套虽然破旧,却异常结实,而且戴久了,似乎能感觉到一丝微弱的凉意,尤其是在这浊气弥漫的环境里,会让他觉得舒服一点。
“主城……银面具……”天云低声念叨着,目光望向镇子口的方向,昏黄的浊气之外,是更加深邃莫测的远方。
夜色渐浓,锈铁镇渐渐安静下来,只有铁匠铺的炉火还闪烁着微弱的光。
天云躺在铺着干草的木板上,双手枕在脑后,望着屋顶的破洞外那被浊气扭曲的模糊星空。
废柴的日常,似乎和往常没什么不同。
但一种莫名的预感,像细小的虫子,在他心里悄悄蠕动。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这沉重的浊气之外,朝着锈铁镇,朝着他,悄然逼近。
而此刻,镇子口的周虎,正点头哈腰地迎向一个披着斗篷、身形高大、脸上覆盖着一副泛着冷光的银质面具的神秘人。
面具下的目光,冷漠地扫过锈铁镇破败的轮廓,最终,似乎有意无意地,定格在了镇东头那间隐约透着火光的铁匠铺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