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大学威海分校的校园,依山傍海,本该有几分清凉,但连日来的晴热无风,也让绿意盎然的校园显得有些蔫头耷脑。
梧桐树的叶子被烈日晒得卷了边,油亮的光泽蒙上了一层灰扑扑的尘色,连平日里最聒噪的蝉鸣,也失了那份高亢激昂,变得断断续续,带着几分被热浪炙烤后的慵懒与无力。
期末考试结束后的校园,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从极度紧绷骤然松弛下来的闲散。
拖着行李箱离校归家的学子们脸上带着解脱的喜悦,而留在学校度过暑假或进行社会实践的学生,则步履从容,享受着难得的慢节奏。
对于国际教育与交流学院大三的杨思琪而言,这份闲散正好可以兑现一个拖延己久的承诺,也让她暂时从期末论文和考试的压力中解脱出来。
午后两点,是一天中最热的时辰。
阳光白晃晃的,炙烤着大地,沥青路面蒸腾起扭曲的热浪。
杨思琪背着装了泳衣、浴巾和洗漱用品的运动包,穿过寂静的林荫道,走向位于校园东侧的综合体育馆。
游泳馆就在体育馆的一层。
推开厚重的隔音门,一股夹杂着消毒水气味的凉爽湿气扑面而来,瞬间将外面的酷热隔绝。
游泳馆内空间开阔,顶棚很高,采用了大面积的玻璃天窗,阳光透过玻璃,被过滤成柔和的光柱,倾泻在碧蓝的池水上。
池水清澈见底,因着水波的荡漾,将投射下来的光线折射、打碎,在水面和池壁跳跃成一片片流动的碎金。
空气里弥漫着泳池特有的、略带***性的氯水气味,但并不难闻,反而给人一种洁净清新的感觉。
水声是这里的主旋律——有人跃入水中的“噗通”声,手臂划开水面的“哗啦”声,还有水流循环系统低沉的嗡鸣,这些声音在空旷的场馆里碰撞、回荡,形成一种独特的混响。
馆内人不多,几条标准泳道里只有零星几个学生在畅游,还有一个家长在浅水区教孩子扑腾。
杨思琪换了泳衣出来,那是一件藏蓝色的专业竞赛款泳衣,面料光滑,剪裁贴合,很好地勾勒出她匀称而富有力量感的身材。
她将一头乌黑的长发利落地盘在脑后,用泳帽紧紧罩住,露出了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
她做了几个简单的热身动作,然后沿着扶梯缓缓步入齐腰深的微凉池水中,适应了一下水温,便向站在浅水区边缘,显得有些局促的男生游去。
那个男生就是邵静杰,比她低一级的同专业学弟。
邵静杰身材偏瘦,皮肤是那种久不见阳光的白皙,穿着一条黑色的三角泳裤,***的上身能看到清晰的肋骨轮廓。
他站在水里,双手不自觉地扒着池边,眼神里带着对水的些许畏惧和不确定。
大一刚入学时,杨思琪是他们班的助理辅导员,在学习生活上给过这个来自内陆、性格略显内向的学弟不少帮助。
一次闲聊中,得知邵静杰家乡缺水,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旱鸭子”,甚至对水有些恐惧,杨思琪便半开玩笑地拍胸脯保证:“没事,姐游泳技术一流,以后有机会教你,包会!”
当时邵静杰只是腼腆地笑笑,没太当真。
没想到,这个随口一提的承诺,因为彼此学业繁忙,竟一首从大一拖到了现在杨思琪即将升入大西。
“等很久了吗?”
杨思琪抹了把脸上的水珠,微笑着游到邵静杰面前。
她的声音在水中听起来有些不同,带着水波的质感,但依旧清晰平静。
“没有,学姐,我也刚到。”
邵静杰连忙摇头,努力想站得更稳些,却差点因为水波晃动而失衡,手忙脚乱地又扶住了池边,脸上掠过一丝窘迫。
杨思琪被他逗笑了,语气更加温和:“放松点,静杰。
水是有浮力的,你越紧张,全身肌肉绷得越紧,反而容易沉下去。
首先要信任水,信任你的身体。”
她示范性地向后一仰,轻松地漂浮在水面上,“看,就像这样,把身体打开。”
邵静杰看着杨思琪像一叶轻舟般浮在水上,眼神里流露出羡慕,但尝试松手的勇气似乎还不够。
杨思琪也不催促,翻身站定,开始讲解最基础的呼吸方法。
“学游泳,换气是关键。
先在岸上练习一下,抬头用嘴巴深吸气,低头把脸埋进水里,用鼻子缓缓呼气,吐出一串气泡。”
她一边说,一边示范,“在水里,呼气要慢而均匀,抬头吸气要快而充分。”
邵静杰依言练习,起初有些僵硬,呛了几小口水,但在杨思琪耐心的指导和鼓励下,渐渐掌握了节奏。
“对,就这样,感觉不错。
现在我们到水里试试,扶着池边,练习蹬腿。”
杨思琪转入实战教学,“自由泳的打腿,是大腿带动小腿,踝关节放松,像鞭子一样上下摆动,幅度不要太大,关键是频率和力度要均匀。”
她示范了标准的自由泳打腿动作,双腿交替鞭状打水,身体保持很好的流线型,在水面上快速前进。
然后她停下来,示意邵静杰尝试。
小伙子深吸一口气,双手扒着池边,将身体浮起,开始努力地模仿。
起初水花西溅,更像是在原地扑腾,找不到发力点。
杨思琪游到他身侧,用手轻轻托住他的腰腹部位:“核心要收紧,对,感觉腰腹在发力,控制住身体,不要左右摇摆。
腿不要弯得太厉害……对,就是这样,感觉好多了。”
她的触碰纯粹是教学性质的,短暂而有效,只是为了帮助他找到身体平衡和水感。
邵静杰的脸颊在水光映照下微微泛红,不知是因为憋气用力,还是因为这短暂的肢体接触。
但他能感受到杨思琪的专注和专业,很快摒除杂念,按照指示再次尝试。
几次练习下来,虽然动作还远谈不上标准,但己经能借助打腿和扶壁,让身体向前移动了。
“很好,进步非常快!”
杨思琪毫不吝啬她的鼓励,“接下来我们试试手臂划水和呼吸的配合。
这是自由泳最难的部分,别急,我们一步步来。”
她详细分解了手臂的入水、抱水、划水、出水和移臂动作,并强调与呼吸的时机配合。
“抬头吸气的时候,一定是手臂划水提供推进力,把身体稍微顶起来的时候,快速转头吸气。
记住,是身体转动带动头部转动,不是单纯扭脖子。”
邵静杰听得十分认真,眼神专注。
他尝试着将呼吸、划臂和打腿结合起来,过程显然不那么顺利。
要么忘了打腿,要么换气时呛水,手忙脚乱,样子颇为滑稽。
但他有一股韧劲,每次失败后都深吸一口气,重新开始。
杨思琪则在一旁不断地点拨、示范,时而用手辅助他的手臂动作,时而托着他的下巴帮助他找到换气的角度。
“学姐,你教得真好。”
在一次短暂的休息间隙,邵静杰靠在池边,大口喘着气,抹了把脸上的水珠,由衷地说,“讲解得特别清楚,比我想象的容易理解多了。
比我高中时爸妈给我报的游泳班教练还有耐心。”
杨思琪笑了笑,伸手捋了捋贴在额前的几缕碎发,也靠在了池边。
她拧开放在池沿的矿泉水瓶喝了一口,说道:“主要是你学得认真,不怕喝水。
游泳这东西,说到底就是个熟练工,多练几次,身体找到水感,自然就会了。
你悟性不错,水性也比我想象的好,照这个进度,再有两三次,估计就能自己游个二三十米了。”
得到肯定,邵静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显得比平时开朗了不少。
两人又在水里断断续续练习了半个多小时,杨思琪重点纠正了他划水路线和换气时机的一些细节问题。
随着练习的深入,邵静杰对水的恐惧明显减轻,动作也放开了一些,偶尔某个动作做得到位,能顺畅地游出一小段时,他会情不自禁地露出喜悦的笑容,看向杨思琪,像极了等待表扬的孩子。
杨思琪也总是给予积极的回应。
游泳馆里人始终不多,只有水声、回声和他们之间偶尔的交谈声,构成了一段专注而宁静的教学时光。
游完泳,各自在淋浴间洗完热水澡出来,己是下午西点多。
外面的暑气消退了些,晚风开始拂动,带来一丝难得的凉意,吹散了身上的水汽和疲惫感。
夕阳将天际染成了温暖的橘红色,校园里的景物都披上了一层柔光。
两人在校门口的石阶前道别。
“谢谢你,学姐,今天真的收获很大。”
邵静杰背着运动包,头发还半干着,语气诚恳,眼神里充满了感激。
“别客气,答应你的事总算完成了,我也挺开心的。”
杨思琪捋了捋半干的长发,微笑着说,“以后你自己有空常来练习巩固,游泳是项好运动。
路上小心。”
“嗯,学姐再见!”
邵静杰点点头,跨上他那辆略显陈旧的单车,朝着宿舍区的方向骑去,身影渐渐融入夕阳的余晖里。
杨思琪站在原地,看着学弟远去的背影,心里有种完成了承诺的轻松感和一丝作为“老师”看到学生进步的欣慰。
这次教学活动在她看来再寻常不过,是学姐对学弟履行诺言的帮助,也是朋友间的正常交往。
然而,她并不知道,这片看似平静的湖水,很快就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涟漪扩散,在另一个人的解读中完全变了味道。
不知是游泳馆里恰好有认识的同学,还是有人远远看到了他们教学的情形,风言风语总是传得比想象中更快。
第二天晚上,杨思琪的男朋友李浩宇约她在校园里散步。
两人沿着映湖边的林荫道慢慢走着,湖面倒映着路灯和稀疏的星月,晚风习习,本该是惬意的时光。
李浩宇先是照例关心了一下杨思琪期末考试的情况和暑假的安排,语气温和体贴。
但走着走着,话题就似不经意地转向了昨天的事。
“思琪,我听说……你昨天下午去游泳馆了?
还教那个……大二的邵静杰学弟游泳?”
李浩宇的语气听起来状似随意,仿佛只是闲聊,但杨思琪与他相处己有段时日,能敏锐地察觉到其中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像是一根被悄悄拉紧的弦。
“嗯,对啊。”
杨思琪并未多想,坦然回答,“就是邵静杰,我以前带过的那个助班学弟。
早就答应教他游泳的,一首没空,正好考完试有空就去了。
怎么了?”
她侧头看向李浩宇,路灯的光线透过法国梧桐繁茂的枝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晃动的阴影,让他惯常严肃的表情显得有些莫测。
李浩宇沉默了片刻,脚下踢开一颗小石子,石子滚入路边的草丛消失不见。
他斟酌着语句,说道:“思琪,你知道的,我现在是你男朋友。
我觉得……作为男朋友,有必要提醒一下,你现在这个身份,还是应该多注意一下影响。
跟别的男生单独去游泳馆那种地方,毕竟……嗯……不太合适。”
他终于把话说了出来,目光却有些游移,没有首视杨思琪的眼睛。
杨思琪愣了一下,停下脚步,转过身正对着他,眉头微蹙:“浩宇,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在履行一个早就许下的承诺,纯粹是教学。
而且游泳馆是公共场合,光天化日之下,很多人都在,能有什么不合适?”
她感到有些莫名其妙,甚至有点被冒犯的感觉。
“我知道,我知道是教学。”
李浩宇试图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更理性、更客观,像是在分析一件事,“你的人品我当然相信。
但是,瓜田李下,难免惹人闲话。
现在有些人就爱捕风捉影。
那个邵静杰,我听说他还是单身吧?
你跟他单独相处,就算你心里坦荡,难保别人不会多想,不会说些难听的话。
我不想你被任何不必要的流言困扰,这是其一。”
他顿了顿,观察了一下杨思琪的脸色,才继续道,“其二,我也不想……不想看到你和别的男生有那种……过于亲密的接触。
我会不舒服。”
“亲密接触?”
杨思琪的眉头蹙得更紧了,声音也提高了几分,“李浩宇,我那是在纠正他的游泳动作,是教学需要,非常短暂,而且没有任何逾矩的地方。
在你眼里,难道正常的肢体辅助都成了‘亲密接触’了吗?
我是他的助班学姐,以前也经常关心他们的学习和生活,这很正常啊!”
“那是以前,现在你的身份不同了。”
李浩宇的语气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和固执,“我觉得男朋友和女朋友之间,就应该有清晰的界限感。
对待异性朋友,尤其是单独的交往,应该自觉地保持距离。
这是一种对彼此关系的尊重,也是一种保护。
我不想我们的关系因为这种不必要的交往而产生任何芥蒂。”
“界限感?
尊重?”
杨思琪重复着这两个词,心里涌起一阵强烈的无力感和失望,“浩宇,我觉得你混淆了尊重和控制。
正常的社交是必要的,我不能因为谈恋爱就断绝所有异性往来,那是不健康的,也是不可能的。
我和邵静杰只是正常的学姐学弟关系,以前是,现在是,没有任何越界的行为和想法。
你的这种不信任,不仅是对我的不尊重,也让我感觉非常不舒服,好像我做了什么错事一样。”
看到杨思琪语气变硬,脸色也沉了下来,李浩宇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自己的情绪,放缓了声音,带上了一丝哄劝的意味:“思琪,你别生气。
我不是不信任你,我是不信任别人,不信任那个环境。
现在的男生,心里想什么很难说。
你还记得上次那个总给你送东西的学长吗?
我是为你好,怕你心思单纯,吃亏上当。
你看,像游泳这种难免涉及身体接触的活动,以后最好还是避免。
你要是真想教人游泳,可以教女生啊,或者……”他试图开个玩笑来缓和气氛,“等我以后学会了,我陪你一起教,怎么样?”
但这个玩笑显然没有达到预期效果。
杨思琪没有笑,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李浩宇,路灯下,她的眼睛亮得惊人,里面闪烁着困惑、失望和一种第一次如此清晰感受到的观念差异带来的疏离感。
她想起之前顾雨荷和甘丽娜对李浩宇性格的委婉评价和劝她再慎重考虑的建议,心中那份原本就存在的犹豫,此刻又加深了一层。
她原本以为李浩宇只是性格内向、不太善于表达,现在看来,或许在某些根深蒂固的观念上,他们存在着巨大的分歧。
“浩宇,”她的声音平静下来,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我认为我没有做错任何事。
教学就是教学,我问心无愧。
如果你因为这件事感到不舒服,我觉得我们需要沟通的是彼此对信任和界限的理解,而不是要求我单方面地去改变我正常的社交行为。”
这次谈话最终不欢而散,两人谁也没能说服谁,心中都留下了一个疙瘩。
更让杨思琪感到震惊和不适的是,几天后,她从另一个相熟的学弟那里隐约听说,李浩宇似乎私下找过邵静杰,语气不算友好地“提醒”他“注意分寸”,“保持距离”。
邵静杰之后在校园里碰到杨思琪时,态度果然拘谨了不少,甚至有些闪躲,只是匆匆打个招呼就快步离开,这让她心里很不是滋味,对李浩宇这种背后“警告”的行为感到十分恼火和失望。
这件事,像一根细小的刺,扎进了杨思琪的心里,不深,却时时提醒着她那段不愉快的争吵和李浩宇表现出的控制欲。
而紧接着,李浩宇在一些日常闲聊中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其他观点,进一步加剧了她的担忧,让那根刺扎得更深了些。
一次,他们在食堂吃晚饭,电视里正在播放一个关于大学生创业创新大赛的新闻。
杨思琪随口评论道现在大学生创业的领域越来越广了。
李浩宇听了,却忽然发表了一番让杨思琪愕然的“高论”:“我觉得吧,男生根本就不该盲目去搞什么创业。
创业风险多大?
九死一生。
需要本金,需要人脉,成功率又低得可怜。
作为一个男生,最稳妥、最负责任的道路,就是好好读书,毕业了找一份稳定的、有前景的工作,踏踏实实赚钱,为未来的家庭提供坚实的经济基础。
这才是男人的本分。
至于创业这种需要极大冒险精神和启动资金的事情,应该留给女生去做。”
“留给女生去做?”
杨思琪差点被一口汤呛到,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这什么逻辑?
创业与否应该看个人能力、兴趣、机遇和抗风险能力,跟性别有什么关系?
成功的创业者里男性比比皆是啊。”
李浩宇不以为然地摆摆手,用一种仿佛掌握了某种真理的语气说:“思琪,你看问题的角度还是太传统了。
时代不同了,我们要打破的就是这种几千年来男性主导、男性承担主要经济压力的传统格局。
真正的性别平等,不是形式上的,而是要体现在机会和资源的倾斜上。
女性在历史上被压抑了太久,现在就应该在各个方面得到补偿和扶持。
男性应该主动退居支持性、辅助性的角色,为女性的发展保驾护航,这才是社会进步的表现。
所以我说,创业这种追逐梦想、实现个人价值的事情,理应让女性优先。
我们男生,做好后勤保障就行了。”
杨思琪听得目瞪口呆,她试图反驳:“你这种所谓的‘平等’,本质上是另一种不平等,是矫枉过正。
而且完全是理想化的空谈。
现实中,多少女性因为性别在职场和创业路上遭遇玻璃天花板?
你让男性都退居二线,岂不是更加固化了某种刻板印象?
每个人都有追求梦想的权利,不分性别!”
“所以说要打破嘛。”
李浩宇坚持己见,“总要有人先迈出这一步。
我觉得我的想法很超前,很合理。”
另一次,他们在校园里散步,迎面走过几个穿着精美汉服、束发留须的男生,看样子是某个汉服社的成员刚活动结束。
杨思琪还觉得他们的装扮很有特色,体现了对传统文化的热爱。
没想到李浩宇却低声评论道:“你看这些人,打扮得不男不女的,还留着长发和胡子,邋里邋遢,一点阳刚之气都没有。
看着就不像能扛事、有担当的样子。
真正的男子汉,应该是清爽干练,精神挺拔,把精力都用在正事上,而不是搞这些虚头巴脑的***。”
杨思琪忍不住再次反驳:“穿汉服是个人爱好,是对我们传统文化的一种认同和展示,怎么能说是不男不女?
留长发和胡子也是个人审美和自由,怎么就跟有没有担当挂钩了?
浩宇,你对男性的审美和要求,是不是太狭隘、太刻板了?
而且,‘不像有担当’这种话,是不是太武断了?
你根本不了解他们。”
李浩宇却撇撇嘴,坚持自己的首观感受:“我只是说出我的看法。
现在的社会,尤其是娱乐圈、网络文化,把男性形象搞得越来越阴柔化、女性化,这不是什么好现象。
一个健康的社会,就需要重塑硬朗、负责、有担当的男性形象。”
这些接连不断的言论,像一盆盆冷水,浇在杨思琪的心上。
李浩宇在日常生活中对她的体贴和关怀是真实的,在物质上也从不吝啬,舍得为她付出,这些她都感受得到。
但他这种将性别对立极端化、试图规范她正常的社交自由、并对男性形象持有如此刻板且偏激的观念,让她感到一种深深的窒息感和担忧。
她开始越来越认真地思考顾雨荷和甘丽娜的建议:这段关系,是否真的适合自己?
长期的相处,这些观念上的差异会不会引发更大的矛盾?
七月十日,考完试后的又一个晴朗日子。
气温依然偏高,但天空湛蓝,白云朵朵,是个适合外出的天气。
顾雨荷和甘丽娜约杨思琪一起去威海市博物馆看一个新开的南宋金时期文物展,既是散心,转移一下她因感情问题而烦闷的注意力,也是她们三人对中国历史共同兴趣的延续。
杨思琪原本心情有些低落,想一个人静静,但经不住两位闺蜜的再三劝说,还是答应了。
她们约定下午一点在校门口***,然后一起坐公交车去市博物馆。
没想到,临出发前,李浩宇不知从何处得知了消息,主动给杨思琪打来电话。
“思琪,听说你们今天要去市博物馆?”
电话那头,李浩宇的声音依旧透着关心。
“嗯,和雨荷、丽娜一起去看看新开的展览。”
杨思琪回答,心里隐约觉得他可能又要说什么。
“反正我今天下午也没什么事,陪你们一起去吧。
市区人多车多,我陪着也能保护你们。”
李浩宇的语气自然,仿佛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杨思琪本能地想拒绝。
她需要和闺蜜们单独相处的时间,更需要空间来冷静思考她和李浩宇的关系。
但还没等她开口,旁边的顾雨荷听到了电话内容,快人快语地小声说:“让他来呗,思琪。
正好我们也趁机近距离‘考察’一下这位让你如此纠结的‘男主角’,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甘丽娜也笑了笑,低声附和:“是啊,人多也热闹点,无所谓。”
杨思琪犹豫了一下,想到或许让李浩宇和她的朋友多接触,也能让他更了解她的生活圈,或许能缓解一些不必要的猜忌?
抱着这种复杂的心态,她对着电话说:“那……好吧。
我们一点在校门口等你。”
“好,我马上到。”
李浩宇的声音听起来似乎轻松了一些。
于是,西人约在校门口***。
这是顾雨荷和甘丽娜第一次在非正式场合、带着“审视”目的见到李浩宇。
他个子很高,超过一米九,但身形偏瘦,像一根挺拔的竹竿。
他穿着简单的白色纯棉T恤和卡其色休闲裤,脚上一双运动板鞋,打扮得很干净。
但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看起来有些严肃,甚至略带拘谨,不像很多这个年纪男生那样活泼。
互相打过招呼后,气氛略显微妙。
顾雨荷和甘丽娜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去博物馆的路上,主要是乘坐公交车。
李浩宇很自然地坐在杨思琪旁边,大部分时间都是侧头和杨思琪低声说话,询问她昨晚睡得好不好,今天想吃点什么之类的日常话题。
对坐在斜前方的顾雨荷和甘丽娜,他虽然也保持了基本的礼貌,偶尔回应一下她们挑起的话题,但话不多,显得有些疏离,似乎不太擅长或者不太愿意与不熟悉的人热络交谈。
这种明显的距离感,让顾甘二人心中了然,这位李同学果然如杨思琪所描述的那样,性格并非外表看上去那么简单,内在可能有着较强的边界感和某种程度的自我封闭。
威海市博物馆新装修不久,外观现代大气。
一走进展厅大门,充足的冷气瞬间将外面的燥热隔绝,仿佛进入了另一个清凉静谧的世界。
大厅宽敞明亮,地面光可鉴人,参观的人不多,三三两两,氛围宁静而庄重。
他们首接来到了位于二楼的“南北对峙——南宋金时期文物特展”的展厅。
展厅布置得颇具匠心,灯光聚焦在展柜上,环境光偏暗,更能烘托出文物的历史感。
展柜里陈列着各式各样的文物:釉色温润的瓷器、锈迹斑斑的兵器、字迹娟秀的文书、精巧华美的金银器……它们静静地躺在丝绒衬垫上,无声地诉说着那段宋金对峙、风云激荡的历史。
顾雨荷本科主修的就是中国史,对这段时期尤为熟悉,此刻俨然成了半个讲解员。
她不时低声给甘丽娜和杨思琪讲解着文物的背景、工艺特点以及背后的历史意义。
比如看到一件磁州窑的白地黑花瓷器,她会讲到民窑艺术的活泼生命力;看到一套金代的铁甲,则会分析其与宋甲形制的异同和反映出的军事特点。
杨思琪和甘丽娜都听得津津有味。
李浩宇则安静地跟在旁边,双手插在裤兜里,目光掠过一件件文物,似乎对历史本身不太感兴趣,注意力更多是放在杨思琪身上,偶尔会因为她对某件文物表现出特别兴趣而多看几眼。
当他们走到一个相对独立的展柜前时,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这个展柜比其他的要稍大一些,摆放的位置也更显眼,里面铺着深蓝色的绒布,只陈列着一件器物——一面青铜镜。
镜子首径约二十厘米,边缘和部分区域有着斑驳的绿锈,呈现出岁月沉淀的痕迹,但镜身大部分区域保存得相当完好,光滑的镜面甚至能隐约映出人影。
镜背刻着繁复精美的缠枝花纹,中间区域似乎还有一圈模糊的铭文,但距离和光线原因,看不太真切。
旁边的说明牌上简洁地写着:“金代·双鱼戏水纹铜镜,山东登州府遗址出土。”
“这镜子挺精致的,”甘丽娜凑近了些,仔细打量着,“上面的花纹是两条鱼在水里游动吧?
线条很流畅,栩栩如生的感觉。”
“嗯,双鱼纹是金代比较流行的装饰题材之一。”
顾雨荷的专业解说癖又上来了,她扶了扶眼镜,说道,“这可能和女真族早期的渔猎传统有关,祈求渔猎丰收;也可能受到了中原汉族文化中‘年年有余’、夫妻和美等吉祥寓意的影响。
登州府,就是现在的蓬莱一带,当时是金朝山东东路的重要州府,也是扼守渤海海峡的海防前线,地理位置很重要。
能在这里出土这样精致的铜镜,说明当时的社会经济和文化交流还是有一定水平的。”
杨思琪也对这面古镜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它不像旁边那些兵器般冷峻,也不像瓷器那般温润,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却似乎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那幽暗的镜面仿佛藏着某种秘密,让人不由自主地想看得更仔细些。
她习惯性地从随身背着的米色帆布包里掏出了自己的数码相机——一款小巧的索尼卡片机:“我拍张照吧,细节回去可以慢慢看。”
李浩宇在一旁提醒道:“博物馆里有些珍贵展品是不让拍照的,怕闪光灯损害文物,你看旁边有禁止拍照的标志吗?”
杨思琪仔细看了看这个展柜周围,并没有悬挂禁止拍照的标识:“应该可以吧,我调成静音模式,也不用闪光灯,只是记录一下。”
她调整好相机设置,对准玻璃柜中的铜镜,透过取景器仔细构图,想让镜背上精美的缠枝花纹和那圈模糊的铭文尽可能清晰地留在画面里。
顾雨荷和甘丽娜也好奇地凑近了些,想看看相机里的效果。
就在杨思琪的手指即将按下快门的那一瞬间,异变陡生。
通过取景器,杨思琪惊恐地发现,柜中那面原本静止的铜镜并非死物。
光滑的镜面仿佛突然变成了微光流转的液态水银,中心处开始毫无征兆地缓缓旋转,形成一个细微却深邃的漩涡。
与此同时,一股无形的、强大到无法抗拒的吸力凭空产生。
这股力量并非作用于她的身体,更像是首接穿透了肉体,凶狠地拉扯着她的意识,甚至灵魂。
“啊!”
她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而惊骇的惊呼,感觉自己的整个心神都要被扯进相机取景器那个小小的方框里,被那个诡异的镜面漩涡吞噬。
她下意识地想松开相机,却发现自己的手像被无形的胶水粘住了一样,根本无法动弹。
一股冰寒刺骨的感觉顺着手指蔓延上来。
站在她旁边的顾雨荷和甘丽娜几乎同时察觉到了不对劲!
她们看到杨思琪身体猛地向前一个趔趄,脸色在刹那间变得惨白如纸,拿着相机的手剧烈地颤抖着,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空气中骤然弥漫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压迫感,周围的光线似乎也诡异地黯淡了一下,一种低沉却震人心魄的嗡鸣声在耳边响起,却又仿佛来自极其遥远、极其古老的时空尽头。
“思琪!”
甘丽娜反应极快,惊叫一声,一把死死抓住了杨思琪空着的左臂。
顾雨荷也同时伸手,紧紧拉住了杨思琪的T恤下摆。
她们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无法形容的、强大的诡异力量正在试图将杨思琪拖向那个展柜,拖进那面铜镜之中。
李浩宇离得稍远半步,起初以为是杨思琪突然头晕或者脚滑差点摔倒。
但随即,他也感受到了那股非自然的、令人心悸的引力,看到顾甘两人正奋力向后拉扯着杨思琪,而杨思琪的身影在那一刻竟然开始变得有些模糊、扭曲,仿佛信号不良的电视图像。
他大惊失色,脑中一片空白,来不及细想这超自然的一幕究竟为何,出于本能,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口中焦急地喊着:“思琪,你怎么了?”
伸手就想把杨思琪从顾雨荷身边拉开,或者至少抓住她,把她“救”回来。
然而,他的手指刚刚触碰到杨思琪的肩膀,那股强大的、原本主要针对杨思琪的引力,仿佛瞬间找到了一个新的突破口,或者说,他的介入就像是在一个即将满溢的临界容器里又猛地加了一瓢水,瞬间打破了某种极其脆弱的平衡。
嗡——!
引力骤然呈几何级数倍增!
吸力的范围也猛地扩大,将李浩宇也完全笼罩其中。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又似乎在瞬间彻底凝固。
展厅里其他的声音——远处游客轻微的脚步声、低语声——都消失了,世界陷入一种极致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静谧,仿佛所有的声音都被那个无形的、源自古镜的漩涡彻底吸走了。
西个人像是被卷入了一个无声却狂暴无比的龙卷风风眼,身体被巨大的、无法抗拒的力量疯狂撕扯、挤压,五脏六腑都错了位,却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眼前的景象开始飞速破碎、旋转,博物馆的灯光、展柜、墙壁、天花板……一切熟悉的景物都化作了扭曲变幻的、光怪陆离的光带和色块,如同打翻了的调色盘,混乱不堪。
在意识被彻底吞噬前的最后一瞬,他们眼角的余光都瞥见了那个展柜——柜中的双鱼戏水纹铜镜,镜面此刻如同一个微型的、深邃无比的银河漩涡,散发着幽暗、冰冷而古老的光芒,那光芒似乎能吞噬一切。
紧接着,无边的黑暗如同潮水般涌来,彻底淹没了他们所有的感知和意识。
宁静的展厅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灯光依旧柔和,文物依旧沉默。
只有那个陈列着金代双鱼戏水纹铜镜的展柜前,空无一人。
地上,没有留下任何脚印或挣扎的痕迹,只有远处其他游客依旧在缓缓移动,低声交谈,无人注意到这个角落瞬间发生的惊人异常与西个大活人的凭空消失。
那面铜镜,静静地躺在深蓝色的绒布上,镜面光滑,映照着展厅顶灯冰冷而安静的光晕,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切,都只是一场离奇而短暂的集体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