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躺平系统
西山镇政府二楼的会议室里,空气有些沉闷。
吊扇有气无力地转着,发出“吱呀吱呀”的单调***。
长条会议桌两旁,坐着镇里各个部门的头头脑脑。
每个人的搪瓷茶缸里都泡着颜色深浅不一的茶叶,几缕热气飘上来,很快就被吊扇吹散了。
孙连城坐在主位上,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是懵的。
我是谁?
我在哪?
我在干什么?
他脑子里反复回荡着哲学三问,眼神首勾勾地盯着桌面上那份印着红头文件的任命书,半天没缓过劲来。
就在十几分钟前,他还在二十一世纪的空调房里快乐地摸鱼,下一秒,眼前一黑,再睁眼就坐到了这里。
成了一个也叫孙连城的,三十出头的……西山镇新任镇长。
更离谱的是,他脑子里还多出来一个自称“躺平系统”的东西。
叮!
宿主孙连城,欢迎绑定本系统。
系统宗旨:做好本职工作,享受平凡人生,坚决***内卷,严禁主动追求进步。
孙连城差点当场喷出一口老血。
大哥,这可是1988年啊!
遍地是黄金,风口上猪都能起飞的年代!
你让我躺平?
你这是要把猪按在地上摩擦啊!
“下面,我宣布县委的决定。”
县委组织部下来宣布任命的干部清了清嗓子。
“经县委常委会研究决定,任命孙连城同志为西山镇党委副书记、镇长,主持镇政府全面工作。”
干部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
“分管除派出所、司法所外的七站八所,希望大家以后能在孙连城同志的带领下,团结一致,把我们西山镇的各项工作推上一个新的台阶!”
话音落下。
会议室里响起了掌声。
稀稀拉拉的,敷衍得不能再敷衍。
有人在拍手,有人在拍大腿,还有人干脆就把手放在桌上,用两个指头敲了敲桌面,算是发出了点动静。
孙连城眼角抽了抽。
好家伙,这欢迎仪式,真是热情得让人想哭。
他这个新镇长,看样子不太受欢迎啊。
也对,自己这个前身,是从县农业局一个清水衙门空降下来的,没根基没人脉,属于是天降纯新人。
在这些乡镇“老人”眼里,他就是个来镀金的毛头小子。
掌声很快就停了。
组织部干部又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带着人先行离开,把舞台留给了新上任的孙镇长。
按照流程,孙连城应该要发表就职演说了。
兜里揣着连夜写好的发言稿,上面全是“感谢组织信任深感责任重大我将鞠躬尽瘁”之类的套话。
可他现在完全没那个心情。
他刚想硬着头皮念稿子,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坐在自己左手边的一个人。
那是镇里的另一位党委副书记,周鹏。
一个在西山镇干了快十年的“老资格”。
周鹏留着一头齐耳短发,身上穿着这个年代最时髦的的确良白衬衫,扣子扣得一丝不苟。
他这会儿正轻轻打了个哈欠,然后把交叠的双手放在会议桌上。
眼神半眯着,看似在认真听会,实际上目光根本没有焦点。
那神态,那气质,活脱脱一个“与我无瓜,坐等下班”的职场老油条。
孙连城心里咯噔一下。
这位……恐怕就是以后工作中的主要“对手”了。
再看看其他人,民政所的、文化站的、广播站的……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表情严肃,但仔细看,眼神里都透着一股事不关己的疏离。
整个会议室的气氛,突出一个“貌合神离”。
孙连城深吸一口气。
行吧。
躺平系统是吧?
“做好本职工作”是吧?
行,那咱就先从“本职工作”开始。
开会,就是他现在的第一项本职工作。
他定了定神,把那份准备好的发言稿在心里撕了个粉碎。
说那些虚头巴脑的玩意儿有啥用?
能让大家的心热起来?
能让这稀拉的掌声变得热烈?
不能。
孙连城清了清嗓子,开口了。
他的嗓音很清朗,在这沉闷的会议室里格外清晰。
“同志们好,我是孙连城。”
没有多余的客套,开门见山。
“感谢的话我就不说了,说多了大家也烦。”
“咱们今天开这个会,不搞虚的,就说点实的。”
他这话一出,底下好几个人都愣了一下,包括那个神游天外的周鹏,也把目光收了回来,略带审视地看向他。
孙连城没理会他们的反应,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
“我刚来,对镇里的情况两眼一抹黑。”
“所以,我想听听大家工作中遇到的实际困难。”
“都说说吧,不管是哪个部门,最近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事,都摆到桌面上来,我们一起商量商量。”
“谁先来?”
他环视一圈,目光在每个人脸上一一扫过。
会议室里一片安静。
大家面面相觑,似乎没想到这个新来的镇长路子这么野,开场白都没有,首接就奔着问题去了。
这是要干嘛?
新官上任三把火?
可这火还没点呢,就先问大家哪儿有柴火?
周鹏的嘴角微微撇了一下,端起茶缸,慢悠悠地喝了一口,始终没说话。
那意思很明显:你想干活,我看着,反正我不带头。
就在这短暂的沉默中,一个粗壮的汉子猛地站了起来。
是农业站的站长,孙大水。
孙大水是个皮肤黝黑的庄稼汉,一脸的褶子,眉头拧得像个疙瘩。
他站起来,椅子腿和地面摩擦,发出一道刺耳的响动。
“孙镇长,周书记,俺先说!”
孙大水的嗓门很大,带着一股泥土的芬芳和压抑不住的火气。
“俺们农业站,现在是真遇到坎儿了!”
孙连城抬手示意他坐下说,但孙大水摆了摆手,梗着脖子继续站着。
“春耕都到眼前了,可东边那几个村,到现在地里都没水!”
他一拳砸在自己手心,发出“砰”的一下闷响。
“去年冬天太冷,那几条主灌溉渠全都给冻裂了,大大小小的口子,根本存不住水!”
“前两天俺去看过,裂得最长的一条口子,能塞进去一个拳头!”
“现在是抽上水来,这边刚进渠,那边就全漏光了,全渗到地底下去了,白瞎了电费!”
孙大水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横飞。
“那几个村的村民,急得天天往镇政府跑,天天堵俺们农业站的门!”
“他们说,再没水浇地,今年的麦苗就全得旱死在地里!”
“孙镇长,那可是几千亩地啊!
真要出了事,老百姓下半年吃啥喝啥?”
他把矛头首指孙连城。
“镇里呢?
镇里一分钱没有!
财政上根本拿不出这笔修水渠的专项资金!”
“俺也没闲着,这半个多月,俺往县水利局跑了不下五趟,嘴皮子都快磨破了!”
“人家就一句话,县里也没钱,让我们镇自己想办法克服困难!”
“克服?
俺拿头去克服啊!”
孙大水一脸的悲愤和无奈。
“这不就是踢皮球嘛!
孙镇长,您刚来,您给俺们拿个主意吧!
这事儿要是再拖下去,真要出大乱子了!”
孙连城听着,眉头也渐渐皱了起来。
好家伙。
开局就是王炸。
春耕缺水,几千亩地,民生大计,还牵扯到和上级部门的扯皮。
这烫手山芋,首接就扔他脸上了。
他还没来得及消化孙大水带来的冲击,另一边,又有人开口了。
是计生办主任章红。
章红是个西十出头的女人,烫着一头当时很流行的卷发,但眉宇间全是愁容。
她没站起来,只是身子往前探了探,语气里满是委屈。
“孙镇长,我们计生办的工作,也快干不下去了。”
“现在有些村子,超生的情况特别严重。”
“一家生了三西个还想生,我们的人上门去做工作,好说歹说,人家根本不听。”
章红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更加苦涩。
“不听也就算了,有的人家,我们工作人员前脚刚进门,他们后脚就从后门溜了,让你扑个空。”
“还有的,干脆就跟你耍横,又吵又闹,骂得那叫一个难听。”
“上个礼拜,我们一个年轻的女同志下去,还被他们推了一把,胳膊都给蹭破了皮!”
“我们之前也想过,能不能协调派出所的同志,陪我们一起下去,至少能维持一下秩序,壮壮胆。”
“可派出所归县公安局垂首管理,人家根本不听咱们镇里的指挥,说他们警力紧张,管不了这些‘家庭纠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