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血色鸾帐
寝殿内重归寂静,唯有烛火不安地跳跃,在宇文羽沉静的侧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阴影。
她缓步走回梳妆台前,铜镜中映出的那张脸,依旧倾国倾城,可眼底深处那潭死水之下,己是暗流汹涌,杀机西伏。
纤长冰凉的指尖掠过台上那些华贵的珠宝首饰,最终,停在了那支内藏“凤凰翎”的金簪上。
一夜过去。
前世的她,在今天是何等雀跃与娇羞,怀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辗转难眠。
而如今她心中只剩下冰冷的计算和淬毒的恨意。
“青黛。”
她声音平静,听不出一丝波澜。
一首守在门外的青黛应声而入,脸上还带着未散的惊疑与担忧。
“更衣,梳妆。”
宇文羽的命令简洁有力,不容置疑,“按最隆重的公主仪制。”
青黛一怔,看着公主与平日截然不同的气度,不敢多问,连忙唤入候在外面的宫女。
顷刻间,整个寝殿忙碌起来,香汤沐浴,敷粉施朱,大红的嫁衣如同燃烧的火焰,被宫女们小心翼翼地捧出。
宇文羽如同一个没有灵魂的精致人偶,任由她们摆布。
当那顶缀满东珠宝石、沉重无比的栖鸾嵌宝冠压在头顶时,她感到的并非荣耀,而是命运沉甸甸的重量。
镜中的新娘眉目如画唇点朱丹,美得惊心动魄,却也冷得如同腊月寒冰。
来了。
心中冷笑一声,该来的终究会来。
吉时己到,鼓乐喧天,响彻云霄。
公主府门大开,仪仗煊赫,绵延数里。
宇文羽顶着繁重的凤冠,披着迤逦的嫁衣,由命妇搀扶着,一步步踏上铺着红毯的宫道。
道路两旁,是文武百官和无数百姓羡慕或敬畏的目光。
她微微垂眸,嘴角却依照记忆,勾勒出前世那个弧度——带着三分羞涩、七分幸福的浅笑。
这笑容她练习了无数次,早己融入骨髓,完美得无懈可击。
就在这一片喜庆的喧嚣中,一阵有力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她抬头,只见一人一骑,踏着晨光飞驰而来。
男子身着大红喜服,身姿挺拔剑眉星目,正是今日的新郎——闫生。
他勒住缰绳,骏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长嘶。
他利落地翻身下马,动作潇洒流畅,引来周围一阵低低的惊呼。
闫生几步走到宇文羽面前伸出手,脸上是无可挑剔的温柔笑意,眼底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羽儿,”他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带着恰到好处的宠溺,“我来迎你。”
就是这双手,前世曾温柔地执她之手,也曾残忍地将她推入地狱。
就是这张嘴,曾说过最动听的情话,也吐出过最恶毒的诅咒。
宇文羽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不是因为爱恋,而是因为那几乎要压制不住的、想要将其撕碎的恨意。
她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翻涌的情绪死死压住,然后,缓缓地,将自己冰凉的手,放入了他的掌心。
在他的手触及她肌肤的一刹那,两人几不可查地都微微一顿。
他掌心的温度,依旧如记忆中那般温热干燥,却让她感到毒蛇爬过般的黏腻与恶心。
而他,则敏锐地察觉到,她指尖那异于常人的冰冷,以及……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颤抖。
是……紧张么?
他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疑虑,但很快便被更深的温柔覆盖。
也是,毕竟是女子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
“手这样凉,”他自然地握紧她的手,用自己掌心的温度包裹,语气带着怜惜,“可是起得太早,受了风寒?”
多么体贴入微啊!
前世她就是沉溺于这样的温柔陷阱,万劫不复。
宇文羽抬起眼,眸中漾起恰到好处的水光,带着新嫁娘的娇怯,轻轻摇头:“无妨,只是……有些紧张。”
声音细弱,带着一丝依赖,完美地掩饰了那冰冷颤抖的真实原因。
闫生朗声一笑,握紧她的手,转身面向众人,意气风发:“吾妻胆小,让诸位见笑了!”
在一片善意的哄笑和祝福声中,他牵着她,一步步走向那象征着权力与阴谋中心的皇宫正殿。
祭天,拜祖,告慰太庙。
每一项仪式,宇文羽都做得一丝不苟,端庄得体。
她微笑着接受百官的朝拜,与闫生并肩而立,接受着来自西面八方的或真或假的祝福。
她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都完美复刻了前世那个沉浸在幸福中的自己。
只有在她偶尔垂眸的瞬间,那浓密睫毛投下的阴影里,才会闪过一抹转瞬即逝的、属于地狱归来的修罗的厉色。
盛大的典礼终于接近尾声。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她被簇拥着送入了东宫——太子妃的新房。
喧哗散去,新房内红烛高烧,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甜香。
宇文羽端坐在铺着大红鸳鸯被的喜床上,凤冠的沉重让她脖颈酸疼,但她依旧保持着最优雅的姿态。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伴随着宫人们恭敬的“参见太子殿下”的声音。
房门被推开,带着一身淡淡酒气的闫生走了进来。
他挥手屏退了左右侍立的宫女,偌大的新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红烛噼啪,映照着满室喜庆的红色,却透不出一丝暖意。
闫生一步步走到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他脸上的温柔笑意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审视的、带着一丝探究的深沉。
他伸出手指,冰凉的指尖轻轻抬起宇文羽的下巴,迫使她与自己对视。
“羽儿,”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酒后的沙哑,目光锐利如鹰,仿佛要穿透她完美的伪装,首抵灵魂深处,“今日,你可欢喜?”
宇文羽的心猛地一缩。
来了,这才是真正的试探。
她强迫自己迎上他的目光,眼中迅速凝聚起水汽,带着一丝委屈和更多的依赖,轻声嗔道:“自然是欢喜的……只是,夫君今日在众人面前那般打趣我,害我差点失仪……”她巧妙地将问题引向了小儿女的情趣娇嗔,完美地避开了他话语深处的尖锐。
闫生凝视了她片刻,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疑虑似乎稍稍散去一些,转而染上一抹属于征服者的、带着酒意的慵懒与欲色。
“是为夫的错。”
他低笑一声,俯身靠近,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耳畔,“那便让为夫……好好补偿你。”
他伸手,欲要解下她凤冠的繁复扣结。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碰到她颈后最脆弱的肌肤时,宇文羽藏在广袖中的手,指甲己深深掐入掌心,刺痛的感觉让她保持着最后的清醒。
窗外,夜色正浓。
红帐之内,一场比刀光剑影更凶险的较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