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沈清辞就被一阵“砰砰”的枪声吵醒。
她披紧野燃那件防寒服,推开门——空地上己经站满了人,野燃光着膀子,古铜色的后背在晨光里淌着汗珠,每块肌肉都像绷紧的弓弦。
他正手把手教瘦猴握枪,枪管被冻得发白,瘦猴却学得满脸通红,手指扣在扳机上,紧张得指尖发颤。
“三点一线不会看?”
野燃一巴掌拍在瘦猴后脑勺上,“眼睛瞪大点!
这枪子儿可不长眼,打偏了能崩掉你自己的门牙!”
瘦猴龇牙咧嘴地揉着后脑勺,却把他的话嚼得比压缩饼干还认真,重新瞄准远处的铁皮桶。
子弹“嗖”地飞出去,擦着桶边钻进雪地里,溅起片冰花。
“差远了!”
野燃骂了句,转头看见沈清辞,眉头挑了挑,“南方小姐醒了?
要不要来试试?”
沈清辞走过去,看着那把改装电磁步枪。
枪身锈迹斑斑,握把处缠着圈粗糙的布条,显然是为了防滑。
她伸手握住,冰冷的金属透过布条传来寒意,枪身比她设计图上的标准模型沉了至少两斤——是野燃他们自己加了块钢板,为了在近距离格斗时能当铁棍用。
“这枪的膛线歪了。”
她摸着枪管内壁,指尖能感觉到磨损的纹路,“子弹初速会偏右,瞄准的时候得往左偏半指。”
野燃的眼神顿了顿。
这枪是他从报废机甲上拆下来的零件拼的,确实有这毛病,他自己摸索了半年才找到准头,没想到她只摸了两下就看出来了。
“有点意思。”
他往旁边挪了挪,“给他们露一手?”
沈清辞没说话,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北境的空气冷得像冰,吸进肺里却带着股清冽的劲儿。
她想起父亲教她的第一堂物理课——“力的本质是传递,就像光会折射,子弹也会听话”。
她睁开眼,调整呼吸,手指扣住扳机。
枪管的震动透过掌心传来,像某种古老的共鸣。
她刻意往左偏了半指,扣动扳机——“砰!”
子弹精准地穿进铁皮桶的提手,把那根细铁条打了个对穿。
孩子们发出一阵惊呼,瘦猴张大了嘴,能塞进个拳头。
野燃吹了声口哨,眼里的惊讶变成了点别的东西,像火星落在干柴上,滋啦一声燃了点光:“看来南方人不光会躲在实验室画图。”
“图纸上的力,和枪膛里的力,本质没区别。”
沈清辞放下枪,掌心被后坐力震得发麻,却觉得心里某个角落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都是要算准轨迹。”
那天上午,铁渣营的空地上枪声不断。
沈清辞没再碰枪,只是坐在雪地里,看着野燃教孩子们瞄准。
他教得糙,全是北境最实用的法子——“风大的时候,子弹会像被狗追的兔子,得提前预判它跑的方向距离超过五百米,就别指望打准了,首接扔炸药更实在”。
孩子们学得乱七八糟,小不点把枪托杵在雪地里,差点把自己掀个跟头;扎羊角辫的丫头片子闭着眼扣扳机,子弹飞上天,吓得野雀扑棱棱飞了一群。
沈清辞看着看着,忽然笑了——这些在冻土上滚大的孩子,连握枪的姿势都带着股野劲,像群没被驯服的小狼,却比南方那些被规矩框住的军校生多了点鲜活的生气。
“笑什么?”
野燃不知何时站到她身后,手里拿着两罐加热过的营养液,扔给她一罐,“黑蛇那机甲拆了,零件能拼出三把电磁步枪,就是缺能量核心。”
沈清辞接过营养液,罐身的温度烫得手心发疼。
她拧开盖子喝了口,甜得发腻,像掺了太多糖的机油。
“能量核心我能想办法。”
她说,“昨天那台‘铁脊’机甲的核心没完全烧坏,我可以改装一下,把输出功率降下来,适配你们的步枪。”
野燃挑了挑眉:“你还会这个?”
“我设计的机甲,能量核心比这复杂十倍。”
沈清辞的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骄傲,很快又黯淡下去,“至少以前是。”
野燃没追问。
他知道每个人心里都有块冻住的疤,不该随便揭。
他只是往她身边坐了坐,雪地被压出两个坑,晨光落在两人之间,像条暖融融的线。
“拆机甲的活儿交给瘦猴,你负责画图。”
他说,“需要什么工具,尽管跟我说——虽然我们这儿的工具,可能还没你以前的画笔精致。”
沈清辞被他逗笑了。
她从怀里掏出块碎镜片——是从黑蛇机甲的驾驶舱上敲下来的,边缘磨得很光滑。
她用冻红的手指在雪地上画起来,能量核心的结构在她笔下渐渐清晰:“这里的传导装置要换掉,用我们昨天拆下来的铜线圈代替,虽然导电率会降百分之十五,但胜在稳定。”
“百分之十五?”
野燃皱起眉,“那打出去的子弹不就成了瘸腿的兔子?”
“总比炸膛强。”
沈清辞在图纸上圈出个零件,“这个过载保护装置必须装,你们的步枪没有散热系统,连续射击超过十发就会发烫,很容易炸膛。”
她说话时,睫毛上沾着的雪粒化成了水珠,顺着脸颊往下淌,像极了南方春天的雨。
野燃看着她专注的侧脸,忽然觉得这片冻土好像没那么单调了——以前只有灰和白,现在似乎多了点别的颜色,像她画在雪地上的蓝色线条,像她眼睛里偶尔闪过的光。
中午的时候,瘦猴他们把机甲拆得七零八落,零件堆在空地上,像座小小的金属山。
沈清辞蹲在零件堆里,手里拿着根细铁丝,正往能量核心的接口里捅。
“这里堵了。”
她抬头对野燃说,“得用超声波清洗,你们有吗?”
野燃从仓库里翻出个锈迹斑斑的金属盒子,打开来——里面是个改装过的洗牙器,震动力道大得能把牙床震麻。
“凑合用。”
他插上电源,洗牙器发出“嗡嗡”的响声,像只愤怒的马蜂。
沈清辞看着那洗牙器,忽然想起南方实验室里的精密仪器,水晶般的探头能精准到微米级。
可此刻,她握着那只发烫的洗牙器,感觉比任何仪器都顺手。
超声波震开的油污溅在她脸上,她却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比我想的好用。”
野燃靠在零件堆上,看着她和瘦猴他们一起忙活。
瘦猴笨手笨脚地递工具,总把螺丝刀和扳手弄混;小不点举着块反光镜,帮她照亮核心内部的缝隙;沈清辞耐心地教他们认零件,声音清亮得像冰棱相撞。
阳光落在他们身上,把油污的黑、金属的银、脸颊的红揉成一团,像幅乱糟糟却格外暖和的画。
他忽然觉得,这铁渣营好像也不像座监狱了。
以前他总觉得这里是座用铁皮和冰雪筑成的笼子,困住了他,也困住了这群孩子。
可现在,沈清辞像颗被风吹进来的种子,落在冻土上,竟开始生根发芽。
傍晚时,能量核心终于改装好了。
沈清辞把它装进一把新拼的电磁步枪里,野燃接过枪,掂了掂:“试试?”
他们走到靶场——其实就是片堆着废铁皮的空地。
野燃瞄准三十米外的一个汽油桶,连开五枪。
子弹精准地在桶身上打了五个眼,冒着白气的汽油顺着眼儿往外淌。
“没炸膛。”
瘦猴欢呼起来。
“初速稳定。”
沈清辞看着手里的测速仪——是她用旧手机改装的,屏幕上跳动的数字比标准值低了些,却很平稳,“连续射击二十发应该没问题。”
野燃又开了十五枪,枪管只是微微发烫。
他把枪递给沈清辞:“你试试。”
沈清辞接过枪,这一次,她没有刻意调整角度。
子弹“嗖嗖”地飞出去,在汽油桶上打出个规整的圆圈。
孩子们拍着手喊“清辞姐厉害”,她的脸颊泛起红晕,像被夕阳吻过。
就在这时,营外的警戒铃忽然响了——是他们用废铁丝做的,一拉就发出“哐啷哐啷”的响声,像只破锣在喊救命。
“有情况!”
野燃脸色一变,抓起枪就往营门口跑。
沈清辞和孩子们跟在后面,远远看见雪地里跑来个黑影,跌跌撞撞的,像只被打伤的鹿。
等跑近了才看清,是个穿着北境反抗军制服的男人,一条腿被血浸透了,冻成了暗红色的冰壳。
“黑蛇……黑蛇联合了‘冰狼’佣兵团……”男人咳着血,抓住野燃的胳膊,“他们要踏平铁渣营……说……说要拿你的人头,去星穹联盟换赏钱……”他的话没说完就晕了过去。
野燃把他交给瘦猴,转头看向沈清辞,眼神里的火燃得比枪管还烫:“冰狼佣兵团有三台‘铁脊’机甲,比黑蛇的新。”
沈清辞的心脏沉了沉。
三台机甲,就算他们手里有几把改装步枪,也像用鸡蛋碰石头。
她忽然想起自己藏在防寒服夹层里的东西——那是她从家族实验室带出来的最后一件东西,一枚微型芯片,里面存着“铁脊”机甲的终极弱点数据。
她咬了咬嘴唇,抬头看向野燃。
他正望着远处的地平线,背影在暮色里像座沉默的山。
她知道,拿出这枚芯片,就等于彻底暴露自己的身份,等于把星穹联盟的追杀引到铁渣营。
可看着他后背那道旧伤——是被机甲炮弹碎片划的,像条丑陋的蜈蚣,她忽然做了决定。
“野燃,”她说,声音有些发颤,却异常坚定,“我知道怎么毁掉三台机甲。”
野燃转过头,眼睛在暮色里亮得惊人:“你说什么?”
沈清辞从夹层里摸出那枚芯片,指甲盖大小,在暮色里闪着微弱的光。
“这是‘铁脊’机甲的后门程序,”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怕被风听见,“星穹联盟生产的每台机甲都有自毁装置,需要特定的频率激活。
我……我以前参与过这个项目。”
野燃看着那枚芯片,又看着她。
她的手在抖,不是害怕,是在做某种艰难的抉择。
他忽然明白了什么,伸手按住她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传过来,像块暖石:“想好了?
这东西一用,你就再也回不去南方了。”
沈清辞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怀疑,没有算计,只有一种“你做什么我都信”的坦荡。
她忽然笑了,笑得比夕阳还亮:“回不去又怎样?
至少这里的人,不会把我锁在笼子里。”
暮色像潮水般漫上来,把铁渣营裹进怀里。
空地上的篝火被点燃了,火苗舔着木柴,发出噼啪的声响。
沈清辞蹲在火边,用根烧红的铁丝在块废铁皮上刻着什么——是激活自毁装置的频率代码。
野燃坐在她对面,手里擦着那把改装步枪,枪管在火光里泛着冷光。
孩子们围在旁边,没人说话,却都挺首了腰板,像圈小小的钢铁栅栏。
沈清辞忽然觉得,自己握在手里的不是芯片,是把钥匙。
能打开她心里那座囚笼的钥匙,也能打开铁渣营通往春天的门。
冻土下的火种,好像又旺了点。
风一吹,不仅没灭,反而窜起更高的火苗,映得每个人的眼睛里都亮堂堂的,像落满了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