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是哪个倒霉蛋?”
几个小卒坐在武库旁擦兵器唠闲嗑,正在聊昨晚营里发生的一场殴斗。
“还能有谁,咱队里那个炊卒小儿,张珍呗。”
“哦他呀。”
“这次是因为甚?
我记得前段时间就看到那个炊卒被他扇了十几下巴掌,脸肿成猪头样。”
“说是往大家饭食里吐吐沫呢,当场被秦二抓包,一时之间就要打死,还好刘伍也在,给拦下了。”
“天爷呀!
吐唾沫?
我昨儿吃得干净,连汤底儿都不剩,呕!
这炊卒,活该,打死他算活!”
一个长着橘皮脸的瘦卒骂骂咧咧,作势要吐。
“呵,这你信吗,我可不信”,头上带伤包着麻布的步卒轻蔑瞥他一眼。
“我也不信,可没办法啊,秦二是秦曲长的外甥,你敢惹吗,说打你也就打你了!
难道还能把秦二处置了?
之前反抗的盛子怎么样,表面上看着是罚了秦二的月俸,实际上呢?
打仗的时候把他和囚犯混一处安排在死士里,再拿家人来威胁,明着让他去送死,有冤都没地儿诉。”
“听说他弟给他去收尸的时候,身体被锡良人砍得西分五裂烂完了,他弟当场哭晕过去。”
“这么惨”,橘皮脸混身一抖:“狗玩意儿的,真黑。”
麻布头冷笑一声:“这就觉得黑了?
军营里,多的是你不知道的脏事儿,像盛子这样,还能算是光荣战死的,立个军功,家人伤心却也跟着享福拿了赏钱,他弟服役才两年就给升了职。
其他人呵,还不如盛子呢。”
武库一时安静下来,大家低头不语,过了一会儿有人道:“那能怎么办呢,仗打了十几年,没完没了的,就算真的逃跑了,能去哪?
这些年眼见着几个重要关口都被锡良人破了,唯独剩下咱们北关苦撑着,真说不准,哪一天镇关军也撑不住,这大......也就完了。”
“别说了,再说真要跑了,支撑不住了。”
橘皮是刚来的,听到这话更觉害怕。
众人唉声叹气,不愿再聊,于是换了个轻松点的话题,秦二打人这件事也就罢了。
回到营帐这头,新伤旧伤夹杂的陆九正躺在草席上,小胳膊小腿儿全部挂了彩,脸蛋倒是护住了。
“脸护住了有什么用!
反正长得不好看!”
陆九自暴自弃,生无可恋的躺着。
哎,她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在军营里这两年,没有一天不被欺负,面对秦二她只能做好心理建设,能躲则躲,躲不掉的话,早晚有一天会被他打死的。
可是,阿爹阿妹还没有找到,她十二万分的不甘心。
“人生有什么意思呢,难道我注定孤家寡人,在军营里这么糊里糊涂,糊弄着过一辈子?”
陆九喃喃道。
好在甲伍伍长刘蝉午后来瞧过她,说了番贴心的体己话,安慰她叫她放心:“我听周屯长说,这个月不知道为什么,蒲真率打得特别猛,我们死了不少兄弟,前几天募兵情况也不理想,上头让他预备着,过段时间重新整编一下队伍,对你们这种附属的炊事也进行选拔,调进临时的队伍里,战场上表现出色的话,被正式收编也不是不可能。
珍子,你把握住这个机会,逃离秦二这个狗东西。”
陆九感激的点点头,随即她又忙道:“编进刘哥你的队伍还好,万一,我编进秦二伍里可咋办呢,那不是找死!”
刘蝉哈哈笑道:“不会的,你放心,有刘哥在,你编不到那秦二手里。”
即便如此,陆九仍无法放心,毕竟人生很多事,都很难说啊。
心里头越想越烦,陆九不耐地转了个身,背后立马痛起来,她刚“哎哟喂”叫出声,戊什长卫莽就掀帐子探进来了。
“哟,还躺着呢。
明儿盐卒在峰左岭分这个月的定盐,卯时必须要到,但那会儿我应该还在去马坟坡领粮的路上,你代我去领盐罢。”
“去峰左岭领盐?
我吗?”
陆九挣扎着起身,呆呆问道:“我,我伤还没好。”
“伤?
你那点子算什么伤!
有人家上阵打仗的伤口大么!”
“可...可明儿也不是我的班啊...怎么不是你的班!
今天你装病躲差,还是人虎子给你替的班!
明儿就是你的班!”
“可虎子这几日都没上过差啊,他才是装病躲差的...找死!
敢在这胡吣?
你这是在说我冤枉你了?”
戊什长眼一瞪,巴掌己然抡圆了,陆九吓得一哆嗦,把话咽了回去。
“我...我去便是。
只是...只是向来是什长您领盐,小的不懂规矩,怕...怕误了事,触了军法...呵!”
戊什长一声冷笑,“推三阻西,皮痒了?
想抗命不遵?”
“不...不敢!
小的绝无此意!”
陆九挤出笑来:“小的就是不知连盐卒老爷是谁,领盐流程是怎么个样,担心走错章程,冲撞了。
怕虫盐卒是谁,领盐流程是怎么个样?
这才斗胆多问一句,您息怒,息怒啊!”
戊什长哼了一声,不耐烦的横了她一眼:“蠢材!
上了峰左岭,那里戳着旗幡,一眼就能看到发盐的地方,里头坐着的自然就是盐卒,这还用问?”
“是是是是。”
陆九点头哈腰:“小的明白了,明白了!”
“记死了!
卯时人得到,辰时盐得回!
误了点儿我罚你,办得好...我兴许能开开恩,批你一日假,回家探望你那快断气儿的老母。”
“谢戊什长恩典!
谢戊什长恩典!”
陆九心里却翻江倒海,戊什长的祖宗十八代都恨不得拖出来,挨个儿啐痰,质问他们怎么生出来这个么后代子孙!
骂虽骂,第二天天没亮,陆九就认命的爬起来收拾了一番,推着栈车去峰左岭领盐。
到了地儿,果然看见面前有一旗幡,旗幡下有几个麻袋,麻袋旁有一东张西望似等人状的士卒,这应该就是盐卒了。
陆九赶忙上去领,刚到面前就被这盐卒给骂了:“你是谁下头的,怎么来得这么晚!
知道我在这等了多久了吗?”
“对不住对不住,辛苦您了。”
陆九满头大汗一边签字,一边把盐抬到车上。
盐卒没再说什么,在一旁不耐地收拾了字条转头立马就走了。
“牛什么牛,能有多晚。”
陆九嘀嘀咕咕的翻了那盐卒一个白眼,继续哼哧哼哧的运盐。
陆九动作很利索,毕竟回去可能不迟了,迟了又要挨骂吃不上饭。
回去的路上陆九没敢停,一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推车狂奔,终于赶在了辰时前回来。
一回来陆九就看到炊事帐前围了一堆人,其中戊什长的声音尤其大,不停地叫嚷:“就是他!
肯定是他!
我就知道这小子没安好心。”
陆九擦了擦豆大的汗珠,推着车上前,探头探脑也想看看发生了什么。
“你确定是他偷的盐吗?”
“肯定没错!
他家穷啊,据说他老母快死了,急着救命钱治病,他偷盐必定是为了给家去用的!”
围观的士兵也叽叽喳喳起来。
陆九抬头感觉不安,的戳了戳右边士兵的肩膀:“是谁是谁,说的是谁?
谁的老母?
是谁偷盐了?
胆子这么大,不怕死啊。”
那士兵低头瞧她,脸色顿时变了三变,用一种奇怪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她和栈车。
陆九被盯得不舒服,以为遇到了个傻子,又转头问左边的士兵,然而左边的士兵也回她一个同样的眼神。
正在陆九发懵,不明所以然的时候,左边的士兵一把抓住他,向人群中心喊了句:“抓到了!
偷盐的人抓到了!”
陆九一时反应不过来,先是被人按到地上,接着迅速被绑起来抬到了戊什长的面前。
陆九意识到了什么,登时顾不住疼了,慌忙抬起身想辩驳,就看到戊什长卫莽朝着她一指吼道:“周屯长,就是他!”
“就是他偷了咱整个队的盐拿去偷卖了!
就是张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