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的蓝光里,少年冲进房间的背影还带着点没藏好的慌乱,校服下摆扫过沙发扶手,蹭掉了刚才没吃完的半块饼干,“嗒”地落在浅灰色地砖上,碎渣溅开一小片。
她蹲在原地,手指还捏着那张皱巴巴的全家福,指腹反复蹭过照片上小宇笑得露出虎牙的脸。
厨房飘来的葱花味更浓了,混着点焦糊的气息——刚才光顾着哭,竟没发现那香味里藏着点烟火气的笨拙。
“小宇……”她试着朝房门喊了声,声音比刚才更哑,像被砂纸磨过。
门板纹丝不动,只有里面传来模糊的动静,像是椅子被踢到的“哐当”声,接着又归于沉寂。
玄关的行李箱还保持着倾斜的姿势,拉杆上的指纹被眼泪洇得发花。
林春站起身时,膝盖还带着刚才磕在地板上的钝疼,她扶着鞋架站稳,红砖头垫着的鞋架腿晃了晃,发出“吱呀”的轻响,像老人叹气。
她的目光又落回最底层那双39码的运动鞋上,鞋舌内侧的“39”字样被灰尘盖了点,深褐色的泥点在灰蓝色鞋面上格外扎眼——这双鞋,她在视频里见过一次,小宇说“同学都穿这样的”,她当时还说“等妈妈回来给你买双新的”。
正愣着,门锁突然传来“咔嗒”一声轻响。
林春猛地回头,看见奶奶扶着门框进来,灰蓝色的广场舞扇子还夹在胳膊肘里,鬓角的白发沾着点晚风带来的碎叶。
老人看见她时,手里的布袋子“啪”地掉在地上,里面的广场舞鞋滚出来,鞋尖还沾着公园石板路的青苔。
“春啊?
你怎么……怎么回来了不提前说?”
奶奶的声音发颤,伸手想拉她,又想起什么似的,先抹了把自己的衣角,把沾着碎叶的地方往身后藏了藏。
她的手指关节肿得发亮,是常年风湿的老毛病,指腹上还留着早上择菜时被菜梗划的小口子,没来得及贴创可贴。
林春鼻子一酸,刚才没掉完的眼泪又涌了上来。
她上前扶住奶奶的胳膊,触到老人袖子上的凉意时,心里更涩了:“想着给您个惊喜,没敢提前说。”
“惊喜,惊喜哟!”
奶奶拉着她的手往屋里走,目光扫过玄关的行李箱,又落在紧闭的房门上,声音放低了些,“小宇……知道你回来了?”
林春点点头,指了指房门,声音里带着点委屈:“我回来时他在打游戏,喊了他一声,没怎么理我。”
奶奶叹了口气,弯腰去捡地上的布袋子,动作慢得像生锈的齿轮。
她把布袋子放在鞋架上,伸手摸了摸林春的脸,掌心的老茧蹭得人有点疼:“你别怪他,这孩子心细,就是嘴笨。
你走的这几个月,他总抱着你那张羊绒大衣发呆,夜里还偷偷哭,说想妈妈。”
林春的眼泪又掉了下来,砸在奶奶的手背上。
她想起七个月前走的时候,小宇抱着她的大衣哭,鼻涕蹭出一片深黄的渍,心里像被针扎似的疼:“我也想他,在深圳每天都想,夜里做梦都梦见他喊我妈妈。”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奶奶拍着她的背,像哄小时候的她似的,“厨房里的鸡蛋是小宇炒的,下午就问我‘奶奶,妈妈爱吃葱花炒蛋,我能试试吗’,炒了两次才成,第一次把鸡蛋炒糊了,还跟我闹脾气呢。”
林春愣住了,转头看向厨房。
暖黄的灯光从厨房门帘缝里漏出来,映在地板上,像块小小的光斑。
她想起刚才闻到的葱花味,混着点焦糊的气息,原来那不是奶奶炒的,是小宇笨手笨脚做的。
正说着,房间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
小宇站在门口,头发有点乱,校服外套换了件干净的,手里攥着个东西,指节因为用力泛着青白。
他看见林春和奶奶在看他,耳朵尖瞬间红了,往后缩了缩,又硬生生停下脚步。
“那个……”他开口时,声音有点发紧,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似的,“鸡蛋……我尝了,盐好像是多了点,你要是不爱吃,我再给你炒一次。”
林春看着他,心里的涩意突然被一股暖意冲散了。
她走过去,蹲下身,像小时候那样,伸手想摸他的头。
小宇愣了愣,没躲开,任由她的手落在自己的发顶——头发比视频里长,有点扎手,发茬里还藏着根白头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长的。
“不用再炒了,妈妈爱吃。”
林春的声音发颤,“小宇长大了,会给妈妈做饭了。”
小宇的耳朵更红了,把手里攥着的东西递过来——是张画,画纸上歪歪扭扭地画着4个人,一个女人牵着个小男孩,旁边还有2个老人,头顶上画着太阳,字迹还带着点小学生的稚嫩。
“这是……”林春接过画,指腹抚过画纸上的线条,眼泪又掉了下来,落在画纸上,晕开一小片墨迹。
“我昨天画的。”
小宇挠了挠头,声音更低了,“想着你要是回来了,就给你看。
之前那张全家福,我没藏起来,就是怕看着哭,才塞在床底的,每天都拿出来摸好几遍。”
林春把画抱在怀里,伸手搂住小宇的肩膀。
少年比七个月前高了不少,肩膀也宽了,她得仰着头才能看见他的脸。
小宇的下巴抵在她的头顶,像小时候那样,声音里带着点哭腔:“妈妈,你以后别再走了好不好?
我不想每天抱着你的大衣睡觉了,也不想在视频里看你,我想每天都能跟你说说话。”
“不走了,妈妈不走了。”
林春抱着他,眼泪落在他的校服背上,“妈妈以后就在家里陪你,陪奶奶,再也不分开了。”
奶奶站在旁边,看着相拥的母子俩,偷偷抹了把眼泪,又笑着转身往厨房走:“好了好了,不哭了,鸡蛋要凉了,我去热一热,咱们今天吃葱花炒蛋,还有春爱吃的红烧肉,我下午就炖上了。”
厨房的葱花味又飘了过来,这一次,没有焦糊的气息,只有满满的暖意。
林春看着怀里的画,又看了看身边的小宇,突然觉得,行李箱不再沉得像灌了铅,玄关的鞋架、门上的“福”字、客厅的浅灰色地砖,都变得熟悉起来。
原来有些空缺,不是靠时间就能填满的,但只要有爱,有等待,有一顿带着葱花味的炒蛋,就能慢慢补回来。
就像奶奶说的,回来就好,只要回来了,一切就都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