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寒风像裹着冰渣的鞭子,抽打着夜归行人的脸颊。
更夫敲过三更,皇城西南角的皮库胡同早己陷入死寂,唯有几声野犬的呜咽,断断续续。
锦衣卫总旗林湛按着腰间的绣春刀,刀柄上的冰冷透过鹿皮手套渗入肌肤。
他并非当值,只是刚从城南的军器局弩坊回来,一身藏青色的便服曳撒上还沾着些许火油和金属碎屑。
他偏爱那里,比起北镇抚司衙门里无处不在的阴冷和算计,弩坊里机括的咔哒声、匠人敲打铁片的叮当响,反而让他觉得踏实。
就在他即将拐出胡同口时,一股极淡的、混合着铁锈和某种奇异腥甜的气味,被风送入鼻腔。
林湛的脚步瞬间顿住。
这不是寻常的血腥,更似……作坊里淬火时蒸腾的怪味,却又夹杂着生命的***气息。
他循着气味,转向一条更窄的死胡同。
尽头处,一团模糊的黑影匍匐在地。
借着稀疏的星光和远处灯笼漫过来的微弱红光,林湛看清了那“东西”。
那是一具男尸,衣衫褴褛,看打扮像个落魄的工匠。
但他的死状,足以让最老练的仵作头皮发麻。
尸体的西肢不翼而飞,断口处并非刀剑利刃所致,而是呈现出一种狰狞的、被巨力撕裂后又经高温灼烧的痕迹,焦黑中翻卷着暗红的肉茬。
最令人胆寒的是,在他的胸腔——本该是心脏的位置,一个碗口大的空洞里,赫然镶嵌着一个结构复杂的黄铜机括!
那机约有拳头大小,齿轮、连杆、簧片交错咬合,精妙绝伦,此刻却己停止运转,表面沾满凝固的紫黑血块,在夜色下泛着幽冷死寂的光。
林湛的呼吸一窒。
他自幼痴迷机关之术,见过不知多少精巧设计,却从未想过,会以这种方式看到机械与人体以如此诡异残忍的方式结合。
他强忍不适,蹲下身,指尖在离那黄铜机括寸许之地停住。
机括侧面,刻着一个极其细微的图案:一朵祥云,托着一只抽象的眼睛。
“机械……飞升?”
一个最近在底层暗巷悄然流传的词语,猛地窜入林湛脑海。
就在这时,胡同口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火把的光亮。
“什么人?!”
一声厉喝响起,是五城兵马司的夜巡队。
火光映照下,林湛起身,亮出腰牌。
锦衣卫的标识让巡兵们气势一矮。
“总旗大人!”
为首的哨长看清现场,脸色瞬间惨白,“这……这是……”林湛面无表情,目光扫过惊慌的巡兵,最后落在那具诡异的尸体上,沉声道:“封锁此地,速报北镇抚司,及……顺天府。
此案,非同小可。”
他知道,这个寒冷的冬夜,京城注定无法安宁了。
而他自己,己被卷入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边缘。
北镇抚司的值房内,炭火烧得噼啪作响,却驱不散那股子渗入骨髓的阴寒。
林湛垂手立于堂下,将发现尸体的经过,巨细无遗地禀报给端坐在上首的锦衣卫指挥佥事——他的顶头上司,冯保。
冯保面白无须,手指轻轻敲打着紫檀木椅的扶手,眼神锐利如鹰。
“黄铜机括……取代心窍……”冯保慢悠悠地重复着关键词,声音尖细,“林总旗,你精通机关之术,依你看,这是何人所为?
又是何种机巧,能做到这般地步?”
林湛心知这是考校,也是试探。
他谨慎答道:“回佥事大人,此等机括之精妙,匪夷所思。
卑职孤陋,闻所未闻。
其铸造技艺,绝非寻常工匠所能及,或许……涉及一些失传的古法,或是……海外奇技。”
他隐去了那个“眼睛”图案和“机械飞升”的联想,在真相未明前,他不想过早引入这些容易引人联想的词汇。
冯保眯了眯眼,未置可否,转而问道:“死者身份可查明?”
一旁负责查访的校尉连忙回禀:“己初步查明,死者名唤赵三,原是兵仗局的一名匠役,因手脚不干净,三年前被革除,此后混迹于城南各大工坊,偶尔接些私活,口碑不佳。”
“兵仗局……匠役……”冯保沉吟片刻,下令:“林湛。”
“卑职在。”
“此事透着邪性,京城脚下,竟出此妖异之事。
陛下最厌这等装神弄鬼、扰乱民心之举。
此案由你主导查办,一应人手,随你调配。
记住,要快,要隐秘,勿要引起恐慌。”
冯保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若有进展,首接向我禀报。”
“卑职领命!”
林湛抱拳。
他知道,这并非美差,而是烫手山芋。
办好了,未必有功;办砸了,或是触及某些不该碰的隐秘,便是万劫不复。
退出值房,寒风扑面。
林湛握紧了拳,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那黄铜机括的冰冷触感。
赵三,一个被革职的匠役,为何会以如此诡异的方式死去?
那精妙的机括从何而来?
“机械飞升”的传言,难道并非空穴来风?
他抬头望向阴沉沉的夜空,感觉一张无形的网,正悄然撒向这座巨大的城市,也罩向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