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如钢针般砸在青石板上,迸起的雨雾混着血腥气钻入鼻腔,我贴着斑驳的砖墙缓缓吸气,指尖抚过剑柄上“止戈”二字的刻纹——那是我初入江湖时刻下的信念,此刻却被雨水泡得发胀,像块硌心的石子。
木笼里老郎中的咳嗽声越来越急,每一声都像重锤砸在我心口,“老东西,还装病?”一名官兵踹了踹木笼,铁链哗啦作响。我望着官兵腰间晃动的锁链,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我被人贩子锁在黑车里的恐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但当我看见老郎中偷偷朝我摇头示意快走时,我反而勾起一抹冷笑:“敢动我的人?”
剑光出鞘的刹那,我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混着雨声,寒芒划破雨幕时,第一个官兵的瞳孔里映着我决绝的脸。“不过是重复了十七次的杀招。”我默数着挥剑的次数,余光瞥见老郎中在笼中挣扎的白发,忽然想起破庙里他分给我的半块饼,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个飘着雪的寒夜,破庙的梁柱在风中吱呀作响,她缩在角落,三天未进食的胃里翻涌着绞痛。
“小姑娘,分你半块。”带着焦糊味的饼递到面前时,我警惕地抬头,正对上老郎中布满皱纹却和蔼的脸。老人身上的粗布袄打着补丁,胡子上还沾着草屑,却笑得像捧着稀世珍宝,“我采药路过,看你晕倒在路边。这饼是今早讨来的,热乎着呢。”
我本能地要拒绝,却被老人塞进手里:“别硬撑啦,吃饱了才有力气赶路。我年轻时也在江湖上闯荡过,知道你们这些小侠的性子。”见她犹豫,老人又掏出个葫芦,“来,再喝口热水,这庙漏风,可别冻着。”
捧着还带着余温的饼,我喉咙发哽。自从父母双亡后,再没人这样关心过她。“您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她小声问。老郎中笑着摆摆手,在火堆边坐下:“我膝下无儿无女,就爱和你们年轻人唠嗑。想当年,我也是个走南闯北的郎中,见不得有人受苦……”
火光映照着老人的脸,他絮絮叨叨地讲着这些年行医的故事,讲他如何翻山越岭采药,如何在瘟疫横行时舍命救人。“医者仁心,能帮一个是一个。”老人突然正色道,“就像你们江湖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都是在积德行善。”
我心里这样想着,“这次一定要救成。”我咬碎后槽牙,剑穗扫过第三名官兵咽喉时,袖口已被血浸透,黏腻得像附在身上的蛇。就在我要斩断木笼锁链时,一道黑影从天而降,挡在我的剑前。
“林姑娘对杀招倒是执着。”墨辰的剑精准点在我的肘间穴位,玉牌冰凉的触感擦过锁骨,惊起一片战栗。我望着他眼底流转的算计,“不过总用‘风穿柳’收尾,不腻吗?”这才想起江湖传闻中的他“笑里藏刀”的外号,我反手扣住他脉门,却发现自己的指尖竟然在忍不住发颤,倒不是怕他的剑,而是看到他眼里倒映的自己,竟有一丝慌乱。“他早就摸透了我的路数。”这个认知像冰锥刺进后颈,我不得不承认,在这场猫鼠游戏里,自己从未占过上风。只能冷冷地说“王爷倒是好兴致,我冷笑道:“不如去刑部大牢里研究我的剑法?”
“你以为本王不敢?”墨辰忽然欺身而上,温热的呼吸扫过我的耳畔,“但现在,你的老郎中可在我手里。”他话音未落,老郎中的铁链终于挣断。
雨幕被火把烧出橙红色的窟窿,我挥剑格挡的瞬间,听见身后传来衣袂撕裂的锐响。我旋身时正看见墨辰侧身挡在木笼前,黑色衣袍在夜风里鼓成风帆,三枚淬毒的袖箭穿透布料,其中一枚不偏不倚扎进他左肋。
“小心!”我的惊呼声被惊雷劈碎。墨辰却反手甩出腰间软鞭,银丝般的鞭梢卷住两名追兵的脖颈,鲜血混着雨水溅在青石板上,蜿蜒成诡异的纹路。他抬手抹去嘴角血渍,露出个染血的笑:“林姑娘专心救人,这些杂碎还轮不到你动手。”
我咬咬牙,剑光再度暴涨。雨滴砸在剑身迸出细碎的银光,我看见墨辰的身形明显迟缓了些,每一次挥鞭都带起暗红的水雾,浸透的衣料紧贴着脊背,勾勒出紧绷的肌肉线条。当第七名官兵的刀刃劈向我地后心时,是墨辰掷出的玉牌擦着我耳畔飞过,精准钉入那人咽喉。
“为什么!”我踹开扑来的刺客,转身质问。墨辰倚着斑驳的砖墙,指尖轻抚过胸前箭伤,带起的血珠滴落在青砖缝隙里:“因为本王的棋子,只能由本王来碾碎。”他忽然扬手,袖中暗箭连发,将逼近的官兵逼退三步,“倒是你,再分心,老郎中可真要喂鱼了。”
雨声愈发暴烈,我劈断木笼锁链的刹那,听见墨辰闷哼一声。回头正见他单膝跪地,染血的软鞭深深插进石板,将一名偷袭的黑衣人钉在墙上。血水顺着鞭柄往下淌,在积水里晕开大片猩红,宛如绽开的曼陀罗花。
“起来!”我冲过去拽他,却被墨辰反手揽住腰身。他滚烫的呼吸喷在我得耳畔,带着铁锈味的低语混着雨声:“抱紧了,本王要让这些杂碎知道……”话音未落,他已抱着我腾空而起,靴底踩着追兵的肩膀借力跃上屋檐,“谁动了我的人!”
瓦片在脚下碎裂,我嗅到他身上浓烈的血腥味,混着未散的檀香。追兵的火把在雨雾里晃成模糊的光晕,她忽然想起昨夜茶楼里,墨辰独自凝视碧潭飘雪时,眼底转瞬即逝的落寞。此刻他染血的指尖还紧紧扣着我的腰,明明自己也摇摇欲坠,却仍将我护在怀中,挡住漫天箭雨。
老郎中踉跄着跌进积水中的瞬间,我听见墨辰突然急促的呼吸,这才注意到他左肋的箭伤已浸透外袍,血色在黑色衣料上晕开,像朵绽放中的花。“他在硬撑。”我脱口而出,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墨尘却大笑起来,笑声混着雨声:“原来林姑娘也会关心人?”
我忽然意识到,这个总以权谋示人的摄政王,此刻竟在替我挡住身后的箭雨。
追兵的脚步声渐近。墨辰突然揽住我的腰,带着我翻进旁边的柴房。“放开我!”我挣扎着要去扶老郎中,却被他按在墙上。“蠢货!现在出去就是送死!”他的声音带着少见的恼怒,“信我一次!”
“为什么帮我?”我在柴房替他剜出箭头时,指尖触到他紧绷的肌肉,感受到他极力压抑的颤抖。墨辰闭着眼,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忽然轻笑:“因为你像块顽石。”他的掌心扣住我的手腕,指腹碾过他练剑的茧,“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倒让本王……有些羡慕。”这句话像火星掉进火药桶,炸开的不只是她的震惊,还有藏在心底的共鸣——江湖人何尝不是困在道义的牢笼里,与他困在权力的牢笼,本质并无不同。
“你以为我生来就喜欢算计?”墨辰睁开眼,眸中倒映着我发间凌乱的银铃,“在这朝堂上,心软的人活不过三天。”他忽然凑近,呼吸扫过我泛红的脸颊,“倒是你,明知我在利用你,还肯回头救我。”
雨声渐急,柴房角落漏下的光映在他脸上,林夕望着他后颈新添的白发,忽然想起自己母亲临终前说的话:“江湖越老,胆子越小。”可此刻她握着他染血的手,却觉得胆子比任何时候都大,大到敢赌他眼底那一丝未说破的柔软,大到敢在这雨夜里,与他共赴一场不知结局的局。
“疼就喊出来。”她用布条勒紧他的伤口,故意压得重了些,想掩盖自己颤抖的指尖。萧逸尘却忽然睁眼,眸中倒映着她发间凌乱的银铃:“林悦,你这是……在心疼本王?”戏谑的语气里藏着试探,像石子投入深潭,我别过脸,却看见自己落在他衣襟上的影子,正与他的影子交叠在一起,难解难分。
外头传来官兵渐远的叫嚷,我靠着墙坐下,听着他平稳下来的呼吸声,忽然觉得这狭小的柴房竟有了丝暖意。“其实你不必做到这一步。”我摸着腰间哑了的银铃,声音轻得像雨声,“用老郎中要挟我,本就是稳赢的局。”
“可本王偏要赌。”他侧过脸,睫毛上的雨珠滴在我的手背上,“赌你会回头,赌你……”他忽然顿住,喉结滚动着咽下后半句,转而望向漏雨的屋顶,“赌这雨,总会停。”
我望着他被火光映得柔和的侧脸,忽然读懂了他未说出口的话,那是困在权力高塔上的人,对自由的向往;是习惯了算计的人,对真心的渴望。雨声渐缓,我听见自己的心跳与他的心跳渐渐同步,像两支终于合拍的曲子。或许江湖与朝堂从不是对立面,正如她与他,不过是乱世中两颗寻找归处的星。
“雨停了。”我轻声说,指尖无意识地替他拂去头上的木屑。墨辰转头看我,眼中的算计早已退潮,只剩一片清澈的海:“那就……一起出去吧。”
这句话像钥匙打开了某个秘密的盒子,我忽然笑了,笑得肩膀发颤,笑得雨水混着眼泪滑进嘴里——原来最危险的相遇,竟能开出最意外的花。当第一缕晨光透过柴房缝隙照进来时,我看见他望着自己的眼神,忽然明白:有些羁绊,早在剑与剑相交的刹那,就已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