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旧信上的 “轻快”林疏桐第一次见到那只铁皮饼干盒时,
外婆正坐在阳台的藤椅上择菜。秋阳把老人的白发染成暖金色,
指尖捏着的青菜叶在瓷盆里投下细碎的影,像极了老相册里褪了色的光斑。“阿婆,
这盒子里是什么呀?” 她蹲下身,
指尖叩了叩柜底蒙尘的铁皮盒 —— 盒面上印着早已停产的蝴蝶酥图案,
边角被岁月啃出斑驳的锈迹,却在 “蝴蝶” 翅膀的位置留着一道浅浅的指痕,
像是被人反复摩挲过。外婆的择菜动作顿了顿,竹篮里的水珠滴在水泥地上,
晕开一小圈深色。“没什么,些旧东西。” 她的声音很轻,像被风揉过的棉线,
“扔了可惜,留着也占地方。”林疏桐没再追问。二十三岁的她刚辞掉上海的工作,
回到这座江南小城陪外婆。母亲早逝,父亲在她高考后重组了家庭,这座爬满青藤的老房子,
是她仅剩的 “根”。只是外婆近来记性越发不好,常常对着窗外的昙花架发呆,
有时会突然问:“阿元怎么还不送桂花糕来?”阿元是谁?林疏桐问过,外婆却摇摇头,
眼角的皱纹堆成褶皱:“忘了,许是老糊涂了。”直到三天后外婆突发脑溢血住院,
林疏桐在整理阳台时再次翻出那只铁皮盒。锁扣早已失灵,轻轻一掰就开了。
里面没有值钱物件,只有一沓泛黄的信笺,用褪色的红绸带系着,
最上面压着一张黑白照片 —— 穿蓝布旗袍的姑娘站在老巷口,眉眼清亮,
身后跟着个穿中山装的青年,正弯腰帮她捡掉在地上的书。姑娘的背影挺得笔直,
竟真的像歌词里唱的那样,“那么轻快”。信是 1957 年写的。
“婉卿吾爱:沪上秋寒,已添寒衣,不知故里的桂花开了吗?前日路过霞飞路,
见绸布庄新到的月白布,想起你说要做件新旗袍,已托人买下,待下月归乡便送你。
”落款是 “沈砚之”。林疏桐认得这名字。外婆的本名是苏婉卿,而沈砚之这个名字,
曾在母亲留下的日记里出现过 ——“母亲总在清明时烧桂花糕,说那是沈先生最爱的。
”信一页页往下翻,时光顺着字迹流淌。1958 年的信里,
沈砚之的字迹开始潦草:“婉卿,单位派我去西北支援建设,归期未定。你送我的那支钢笔,
我带在身边,写报告时总想起你教我练字的模样。”1959 年的信最短,
只有一句话:“家中催婚,勿念。” 最后一封信写于 1960 年深秋,
信封上没有邮票,只有模糊的邮戳印着 “兰州”:“婉卿,见字如面。昨日见昙花开了,
忽然想起你说‘昙花虽短,见过便是幸事’。我很好,你也要好。”信的末尾,
有几滴晕开的墨痕,像未干的眼泪。林疏桐忽然想起外婆择菜时的模样。
那些年她总以为外婆的沉默是岁月磨出来的,此刻才懂,那沉默里藏着一整个青春的等待。
阳台的昙花架是外婆十年前搭的,每年秋分前后开花,她总会搬个小板凳守着,
说 “要等花开”。原来不是等花,是等一个不会回来的人。医院的消毒水味呛得人鼻酸。
林疏桐坐在病床边,把信轻轻放在外婆枕边。老人陷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得像宣纸,
手指却无意识地摩挲着信封。忽然,她睁开眼,浑浊的目光落在林疏桐脸上,
嘴角动了动:“阿元…… 送桂花糕了吗?”“送了,阿婆,” 林疏桐握住她的手,
声音发颤,“刚送来的,还热着呢。”外婆的嘴角牵起一抹浅淡的笑,
像昙花终于舒展开花瓣。“他…… 当年走的时候,背影很轻快……”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
“我以为…… 他会回来的……”林疏桐想起那些信里的字句,想起 “人会来就会离开”,
忽然泪如雨下。原来有些离开,从来不是轰轰烈烈的告别,只是一个轻快的背影,
就让人等了一辈子。2 擦肩的 “并肩”外婆在昙花第三次绽放时走了。那天夜里,
林疏桐守在阳台,看着昙花从花苞一点点舒展,雪白色的花瓣裹着淡淡的香,
像外婆年轻时穿的旗袍。她想起外婆临终前说的话:“阿桐,别等不该等的人,路过人间,
不过是一场擦肩。”处理完后事,林疏桐在铁皮盒的最底层发现了一张泛黄的船票,
1961 年的上海到兰州,票根上写着 “沈砚之”。原来当年外婆不是没等,
是等来了一张无法送达的船票 —— 沈砚之在去西北的第三年,因意外去世,
那封未寄出的信,是他留给她最后的话。“原来‘每段并肩,都不过是擦肩’,
” 林疏桐摩挲着船票,忽然懂了信里的无奈,“有些人,遇见就是一辈子的遗憾。
”她决定去兰州。不是为了寻找什么,只是想替外婆走一趟他走过的路。
兰州的秋意比江南浓,黄河边的风卷着沙,吹得人眼睛发涩。林疏桐按照信上的地址找过去,
旧时的单位早已拆迁,取而代之的是新建的居民楼。楼下的老槐树倒是还在,
树干上刻着模糊的 “沈” 字,旁边依稀有个 “苏” 字,被岁月磨得快要看不清。
“姑娘,你找沈砚之?” 卖烤红薯的大爷凑过来,指了指槐树,“这是老沈当年刻的,
说要等他对象来。可惜啊,他走得早,那姑娘到最后也没来。”林疏桐的心猛地一沉。
“您认识他?”“认识,当年我们住一个大院,” 大爷叹口气,“老沈是文化人,
写得一手好字,总给对象写信。后来他去工地,被掉下来的钢筋砸中了…… 抬回来的时候,
手里还攥着支钢笔,说是对象送的。”钢笔。林疏桐想起信里的话,眼眶又热了。
她买了块烤红薯,坐在槐树下,看着黄河水滚滚东流。风里似乎有桂花的香,
像外婆每年清明烧的桂花糕,也像沈砚之信里写的 “故里桂香”。“原来你们的并肩,
真的只是一场擦肩,” 她对着槐树轻声说,“可外婆等了一辈子,你也盼了一辈子。
”离开兰州的前一天,林疏桐去了当地的档案馆。在一堆旧档案里,
她找到了沈砚之的死亡证明,旁边附着一张登记表,紧急联系人那一栏,写着 “苏婉卿”,
地址是江南小城的老巷。原来他从来没忘记她,只是命运没给他们重逢的机会。
回程的火车上,林疏桐邻座是个年轻男孩,抱着一把吉他,一直在哼《路过人间》。
“‘路过人间,爱都有期限’,” 他忽然开口,“我前女友昨天结婚了,我们在一起五年,
还是分了。”男孩叫陈阳,是兰州人,要去上海追梦。他说他和前女友是大学同学,
一起在黄河边许过愿,说要一辈子在一起。可毕业後他要去上海做音乐,
她要留在兰州当老师,争执了无数次,最后还是分了手。“她结婚那天,我去了,
” 陈阳的声音有些沙哑,“她穿婚纱的样子很好看,背影很轻快,就像从来没爱过我一样。
”林疏桐想起外婆记忆里的背影,想起 “人只要有机会,就又沦陷”。
原来不管过了多少年,爱情里的离别都是一样的 —— 一个轻快的背影,
就能把所有的爱与等待,都变成过往。“你还爱她吗?” 林疏桐问。陈阳摇摇头,
又点点头:“不知道。只是想起以前一起在槐树下听歌的日子,会难过。但我知道,
我们只是擦肩而过,强求不来。”火车穿过隧道,黑暗瞬间吞没车厢,再亮起来时,
窗外的风景已经换了模样。林疏桐看着陈阳低头调弦的侧脸,
忽然想起母亲日记里的话:“爱不是占有,是见过他最好的模样,就够了。
”或许 “路过人间”,就是这样吧。有些人陪你走一段路,留下一些回忆,然后转身离开,
成为你生命里的 “擦肩”。但正是这些擦肩,才让后来的相遇,显得更加珍贵。
3 沦陷的 “防卫”回到江南小城时,已是深秋。林疏桐把沈砚之的信和船票放进铁皮盒,
连同外婆的旗袍一起,收进了衣柜最深处。她找了份编辑的工作,在本地的杂志社做文化版,
日子过得平淡而规律。直到遇见江亦诚。那是在一次图书分享会上,他是主讲嘉宾,
刚出版了一本关于老上海的散文集。穿米白色的衬衫,戴黑框眼镜,说话时语速平缓,
像江南的春雨。林疏桐负责采访他,提问时不小心碰倒了水杯,
水洒在他的笔记本上 —— 那上面记着密密麻麻的笔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