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农学博士,她熬了三个通宵改良的水稻基因样本在一声巨响中化为乌有,连同她年轻的生命。
意识沉浮,仿佛在无尽的黑暗里漂流了许久。
再次睁开眼,首先感受到的是剧烈的头痛,像有无数根针在扎着太阳穴。
喉咙干得冒火,浑身酸软无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沉闷的疼痛。
入目的不是医院雪白的天花板,而是低矮的、糊着旧报纸的房梁,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和土腥气。
这是哪里?
她艰难地转动脖颈,打量西周。
房间很小,土坯墙,窗户不大,糊着泛黄的窗户纸,透进微弱的光线。
身下是硬邦邦的土炕,铺着粗糙的褥子,盖在身上的被子沉甸甸的,打着补丁,却洗得发白。
屋里的家具寥寥无几,一个掉了漆的木头柜子,一张破旧的桌子,还有一个印着“为人民服务”红色大字的搪瓷缸子放在炕头。
一切都透着浓重的、属于过去的贫瘠和年代感。
这不是她的时代。
剧烈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却浑身无力,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
“吱呀”一声,木门被推开了。
一个穿着藏蓝色粗布褂子、脑后挽着发髻的中年妇女端着一个粗瓷碗快步走进来,见她醒来,脸上立刻露出又惊又喜的神色。
“薇薇!
你总算醒了!
老天爷,你可吓死娘了!”
妇女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口音,急切又充满关怀。
她坐到炕边,伸手摸了摸林薇的额头,“烧退了,退了就好,谢天谢地!”
娘?
林薇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个面色黝黑、皱纹初显、眼神却无比真挚焦急的妇女,大脑一片空白。
记忆如同断裂的胶片,无法衔接。
“水……”她艰难地发出嘶哑的声音。
“哎,水,水在这儿!”
妇女连忙扶起她,将碗沿凑到她干裂的唇边。
碗里是温热的开水,带着一点淡淡的咸味,似乎放了点盐。
林薇顾不得许多,小口小口地急切吞咽着,水流过喉咙,暂时缓解了那火烧火燎的疼痛。
喝下水,稍微有了点力气,她也借着昏暗的光线看清了妇女那双布满厚茧、粗糙不堪的手,正小心翼翼地端着碗,仿佛捧着什么珍宝。
“娘……”她下意识地跟着称呼,声音依旧沙哑,“我……怎么了?”
“傻孩子,烧糊涂了?”
妇女眼圈一红,“你在河边洗衣服,不小心掉水里了!
幸好张家小子路过把你捞上来,可这大冷天的,冻坏了,回来就发高烧,昏睡了三天三夜!
赤脚医生说再烧下去人就没了……”说着就开始抹眼泪。
掉河里?
发烧三天三夜?
林薇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她不是在做梦,她好像……真的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时代,变成了另一个人。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这是一双年轻却并不细嫩的手,指节有些粗大,手心也有薄薄的茧子,绝不是她那双长期待在实验室、只拿试管和仪器的的手。
“现在是……哪一年?”
她声音发颤地问。
妇女愣了一下,担忧地看着她:“真是烧糊涂了?
今年是七零年啊,十月十八。”
一九七零年!
林薇如遭雷击,彻底僵住。
她竟然穿越了时空,来到了半个多世纪前,这个物资极度匮乏、生活艰苦的年代?
巨大的震惊和茫然席卷了她,让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妇女,应该是她这具身体的母亲,只当她是病没好利索,絮絮叨叨地说着:“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队里看你病了,准了几天假,工分咱先别想了,养好身体要紧。
锅里给你熬了点红薯粥,娘去给你端来,你得吃点东西……”母亲起身出去了,留下林薇一个人靠在炕头,消化着这匪夷所思的现实。
她看着这间家徒西壁的屋子,感受着身上粗布衣服的摩擦,以及肚子里传来的真切饥饿感,这一切都在残忍地告诉她,这不是梦,也不是科幻电影。
她是农学博士林薇,但她现在,似乎是七十年代的一个普通农村姑娘,也叫林薇。
未来的路该怎么走?
还能回去吗?
无数的疑问和恐慌几乎将她淹没。
就在这时,房门又被推开了,一个小脑袋探了进来,是个面黄肌瘦、约莫七八岁的小男孩,穿着打补丁的旧衣服,怯生生地看着她。
“姐,你好了吗?”
小男孩小声问,眼睛里满是希冀,“狗蛋饿……”看着小男孩那清澈却带着饥色的眼睛,林薇心中猛地一酸。
作为农学博士,她毕生的梦想就是让更多人吃饱饭。
而眼前,就是这个时代最***裸的诉求——生存,吃饱。
实验室和基因序列远去了,爆炸和荣誉也成了过眼云烟。
摆在她面前的,是1970年寒冷的冬天,一个一贫如洗的家,一个担忧的母亲,一个饥饿的弟弟。
她深吸了一口气,那空气里带着贫穷的味道,却也有一种顽强的生机。
回去,似乎遥不可及。
那么,活下去。
既然老天爷让她来到了这里,拥有了第二次生命,她总不能比原来这个时代的姑娘活得还差吧?
农学博士的知识,或许在这里,能有不一样的用处?
她朝那个叫狗蛋的小男孩,努力扯出一个安抚的微笑。
“姐好了,”她说,声音虽然依旧虚弱,却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以后,会让狗蛋吃饱的。”
首先,得从这碗红薯粥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