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佛归一

九重天的裂缝是在寅时裂开的。

彼时玄尘刚在大雄宝殿的莲台前抄完第三十七遍《金刚经》，狼毫笔蘸着松烟墨，最后一笔 “南无阿弥陀佛” 的 “佛” 字收锋时，指尖还沾着墨香。

殿外的晨钟本该在此时响起，可今日却只有一阵诡异的风声。

不是灵山常年萦绕的、带着檀香的暖风，而是像无数冤魂在哭嚎的寒风，刮得殿门 “吱呀” 作响，连供桌上的琉璃药师灯都晃了晃，灯油溅在青砖上，晕开一小片金黄。

“小师叔，该去给燃灯师祖请安了。”

殿外传来清脆的声音，是悟能。

这小沙弥总爱偷懒，昨天还抢了玄尘半个素馒头，此刻却穿着整齐的僧袍，手里捧着一个装着热茶的锡壶，蹦蹦跳跳地进来。

可他刚跨进殿门，脸色突然变了，指着殿外的天空，声音发颤：“小师叔，你看！”

玄尘抬头的瞬间，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

九重天的方向，原本该是澄澈的淡蓝色，此刻却裂开了一道深黑色的口子，浓黑如沥青的魔气正从裂口中倾泻而下，像一条奔腾的墨河，所过之处，灵山千年不凋的菩提古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

那些曾被佛祖抚摸过的枝干，此刻正以扭曲的姿态蜷缩，翠绿的叶子一片片发黑、脱落，落在地上便化为齑粉。

远处的鎏金佛塔更惨，七层塔尖在魔焰中 “咔嚓” 一声崩裂，碎成带着火星的金屑，坠落在满地佛血里，晕开诡异的红金色，像极了经文里描述的 “地狱业火”。

“魔…… 魔气！”

悟能手里的锡壶 “当啷” 掉在地上，热茶洒了一地，“是无面魔主！

他破封了！”

玄尘猛地站起身，僧袍的下摆扫过莲台，带起几片干枯的莲花瓣。

他冲出大雄宝殿，眼前的景象比殿内看到的更狰狞：十八罗汉的金身雕像被魔爪拦腰折断，降龙罗汉的头颅滚落在地，琉璃眼珠摔得粉碎。

负责敲钟的比丘倒在钟楼下，胸口被魔气贯穿，鲜血顺着钟楼的石阶蜿蜒而下，在底部积成一小滩。

甚至连那尊他从记事起就跪拜的释迦牟尼佛像，此刻都被一团没有五官的黑雾缠绕 。

那是自黑暗深渊爬出的魔主 “无面”，他指尖每撩过一处，佛像的袈裟便如纸片般燃成灰烬，露出里面白玉雕琢的躯体，又在魔焰中化为齑粉，连一点碎屑都没剩下。

“玄尘，过来！”

燃灯古佛的声音从血雾中传来。

玄尘循声望去，只见老佛坐在残破的九品莲台上，袈裟早己被魔气染成深褐，枯瘦的手指却死死攥着一枚流转着暖光的舍利。

那是他修持十万年的佛骨舍利，表面的纹路在魔焰中微微发亮，像是在抵抗着什么。

老佛的呼吸很急促，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咳嗽，玄尘跑过去时，正好看见他背后的魔焰己经烧到了僧袍下摆，浅灰色的布料蜷缩着，散发出焦糊的味道。

“师祖！”

玄尘跪坐在莲台边，想帮老佛扑灭身上的火，却被他抬手拦住。

“别碰……” 燃灯古佛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这是魔焰，沾不得。”

他将舍利往玄尘眉心按来，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肉，烫得玄尘眼眶发酸 ，那温度不像佛元的温润，更像老佛最后的生命力，灼热又脆弱。

“以舍利为灯，以时空为棺，藏于万界，以杀止杀……”老佛的声音越来越轻，玄尘却看见他的眼睛亮得惊人，像是在透过自己，看着千万年后的灵山。

“待你归时，佛法重光……”话音未落，阿弥陀佛的声音突然从左侧传来。

这位常坐西方极乐九品莲台的佛祖，此刻正站在一片破碎的莲瓣上，胸口的位置破开一个大洞，鲜血顺着手指往下滴，却依旧将一颗莹白的舍利往玄尘方向推。

他的莲台在魔焰中崩裂，金色的花瓣混着佛血落在玄尘的僧袍上，烫得他皮肤发疼：“玄尘，莫要惧杀。

杀恶即是护善，万佛与你同在。”

玄尘的手指颤抖着，刚触到阿弥陀佛的舍利，就听见右侧传来药师佛的咳嗽声。

这位以琉璃光罩护持众生的佛祖，此刻光罩早己破碎，身上的僧袍被魔气撕得破烂，却用最后一丝佛元托着三枚小小的舍利，颤抖着递过来。

那三枚舍利只有指尖大小，还带着淡淡的体温，像是刚从活人体内取出 —— 玄尘一眼就认出来，那是悟能、悟净、悟空的舍利，是他昨天还一起玩笑的三个小沙弥。

“这是…… 他们的……” 药师佛的声音断断续续，每说一个字都要咳一口血，“他们说…… 要跟着小师叔…… 一起…… 守佛法……”玄尘的指尖僵在半空，那三枚舍利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像三颗小小的火种，却烫得他心脏发疼。

他想起昨天傍晚，悟能偷偷塞给他半个素馒头，说 “小师叔抄经辛苦，我留的”；想起悟净在深夜帮他补破了的僧袜，指尖被针线扎得通红，却笑着说 “小师叔明天要见师祖，不能穿破袜子”；想起悟空偷偷教他用佛元折小纸鹤，说 “小师叔折的纸鹤能飞，比我的好看”可现在，这些鲜活的小沙弥，都成了这三枚冰冷的舍利。

“轰！”

无面魔主的利爪终于拍碎了大雄宝殿的正门。

黑雾卷着魔焰扑进来，玄尘看见药师佛的身体在魔焰中瞬间化为飞灰，最后一刻，老佛还在对着他笑，嘴唇动了动，像是在说 “活下去”。

燃灯古佛突然挡在玄尘身前，将自己的舍利狠狠按进玄尘眉心，同时用尽全力推开他：“走！”

玄尘被推得踉跄后退，后背正好撞在阿弥陀佛递来的舍利上。

那枚莹白的舍利瞬间融入他的识海，紧接着，无数枚舍利从西面八方涌来。

有佛陀的、有比丘的、有沙弥的，甚至还有俗家弟子的。

每一枚舍利都带着主人最后的佛元与嘱托：有的舍利很暖，是年长比丘的，带着常年熬药的药香；有的舍利很轻，是小沙弥的，还沾着一点麦芽糖的甜香；有的舍利很沉，是佛祖的，带着九品莲台的清苦 —— 它们在玄尘体内交织成一道虹光，将他整个人裹在其中。

“万佛舍利，逆转时空！”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悲壮。

玄尘在虹光中挣扎着睁眼，最后看见的画面，成了他永生难忘的烙印：无面魔主的利爪擦过燃灯古佛的胸口，老佛的舍利从伤口滚落，却依旧带着暖光，朝着他的方向飞来，融入虹光阿弥陀佛的莲台彻底崩裂，佛祖的身体在魔焰中化为点点金光，最后一次诵出 “南无阿弥陀佛”，声音穿透魔雾，落在玄尘耳边；灵山的每一寸土地都在魔焰中化为焦土，菩提古木的灰烬被风吹起，落在他的僧袍上，连风里都带着佛骨燃烧的味道。

虹光越来越亮，刺得玄尘睁不开眼。

他感觉自己像一片被狂风卷起的落叶，在时空乱流里飘着，身体被无数股力量拉扯，却始终有一股温暖的力量护着他的识海 —— 那是万佛舍利的力量，也是万佛最后的嘱托，在他耳边反复回荡：“以杀止杀，护善诛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