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衍第一次见到苏晚,是在惊蛰刚过的暴雨夜。黑色宾利碾过积水潭时,
他正烦躁地扯着领带。后座的恒温空调调在二十二度,
却压不住西装袖口沾着的酒气——刚结束一场横跨三个时区的视频会议,
又被董事会那群老狐狸拖着灌了半瓶勃艮第。此刻太阳穴突突地跳,像有只困兽在里面撞墙。
“绕去老地方。”他对着后视镜里的司机说,声音里裹着未散的寒意。司机老陈应了声,
方向盘轻巧地打了个弧度。车窗外的霓虹被雨丝揉成模糊的光斑,
掠过金融街玻璃幕墙的冷光,掠过老城区斑驳的砖墙,最终停在一条窄巷口。
巷子里没有路灯,只有尽头那扇挂着“忘忧”木牌的门,透出昏黄又暧昧的光。
这是沈知衍藏了三年的秘密据点,老板是个左耳戴金环的瘸腿男人。从不多问客人的来历,
只在吧台后慢悠悠地擦杯子。推开木门时,风铃叮当作响。
往常这个时间该是重金属震耳欲聋,今天却异常安静。沈知衍挑了挑眉,
走到常坐的角落卡座,刚要抬手叫酒,一道声音像浸了温水的丝绸,轻轻落在他心上。
“……月光在指尖发皱,像封没寄出的信。”他循声望去,舞台中央的聚光灯下,
站着个穿白裙子的姑娘。她没化妆,素净的脸上沾着点不知是灯光还是泪痕的亮,
怀里抱着把旧木吉他,指尖扫过琴弦时,会轻轻蜷起像只受惊的小兽。
酒吧里零星坐着几个人,都没说话。烟缸里的烟蒂燃到尽头,灰簌簌落在桌上,竟没人去捻。
沈知衍见过的美人不计其数,有穿着高定礼服在慈善晚宴上笑靥如花的名媛,
有镜头前眼神勾人的女明星,她们的美丽都带着标价,像橱窗里的奢侈品,精致却冰冷。
可眼前这姑娘不一样,她的声音里裹着潮湿的水汽,像江南梅雨季里晾不干的白衬衫,
带着点涩,又有点让人莫名心疼的温柔。一曲终了,她低着头轻声说了句“谢谢”,
抱起吉他要下台。经过沈知衍卡座时,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整个人往前踉跄着倒过来。
他下意识伸手扶住她的腰。指尖触到的布料很薄,能感受到她身体瞬间的僵硬,
像只被触碰的小鹿。“抱歉。”她慌忙站稳,脸颊泛起薄红,抱着吉他的手紧了紧,
“我没看清路。”沈知衍松开手,目光落在她吉他包上——磨破的边角露出里面的棉絮,
上面用马克笔歪歪扭扭写着个“晚”字。“苏晚?”他鬼使神差地念出这个名字。
姑娘愣了愣,抬起头。灯光恰好落在她眼睛里,瞳孔是很浅的棕色,像盛着两汪清澈的泉水。
“你认识我?”“不认识。”沈知衍往后靠在卡座沙发上,指尖敲了敲桌面,“只是觉得,
这名字配你的歌。”苏晚没接话,抿了抿唇转身要走。走到舞台侧门时,
吧台后的瘸腿老板叫住她:“小晚,刚才那杯威士忌,那位先生付了。
”她回头看了沈知衍一眼,眼神里有点疑惑,还有点警惕。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抱着吉他消失在门后。沈知衍看着她的背影,对老陈使了个眼色。五分钟后,
老陈拿着张纸条回来:“沈总,她叫苏晚,三个月前开始在这里驻唱,白天在音乐学院旁听,
晚上来这儿唱歌挣学费。老家在南方小镇,父母早逝,跟着奶奶长大的。”他捏着纸条,
上面的字迹是老陈特有的工整,却怎么也描不出刚才那双眼睛里的光。“她唱的那首歌,
叫什么?”“好像是她自己写的,没名字。”沈知衍没再说话,叫了杯威士忌,慢慢喝着。
窗外的雨还在下,敲打着玻璃窗,发出沙沙的声响。他想起刚才那姑娘唱歌时微微蹙起的眉,
想起她吉他包上磨破的边角,想起她被触碰时瞬间绷紧的身体。这个夜晚,
和他过去三十年里的任何一个夜晚都不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厚厚的冰层下悄悄破了茧。
从那天起,沈知衍几乎每天都来“忘忧”。他依旧坐在角落卡座,不说话,不打扰,
只是安安静静地听苏晚唱歌。她唱的歌大多是自己写的,有时是关于巷口卖花的阿婆,
有时是关于流浪的猫,有时是关于一场没下成的雨。没有华丽的辞藻,
却总能精准地戳中人心最软的地方。沈知衍是做风投的,习惯了用数字衡量一切。
一个项目的回报率,一份合同的风险值,甚至连人际交往都像在做SWOT分析。
可面对苏晚,那些精密的计算系统全失灵了。他看她抱着吉他坐在舞台上,
就像看到一株在石缝里努力生长的植物,带着点倔强的生命力,
让他想起小时候在老宅后院见过的那丛野蔷薇,明明长在贫瘠的土地里,
开花时却能艳得让人移不开眼。一周后,他在酒吧门口拦住了苏晚。她刚结束驻唱,
抱着吉他要去公交站。春夜的风还带着凉意,她把白裙子往下拉了拉,
试图遮住脚踝上磨红的印记——那双帆布鞋的鞋底快磨平了。“上车。”沈知衍降下车窗,
声音比平时柔和些。苏晚脚步一顿,往后退了半步,像只保持警惕的刺猬:“不用了,谢谢。
我坐公交很方便。”“这么晚了,公交早就没了。”他指了指她身后空荡荡的站台,
“我送你。”“真的不用。”她抱紧吉他,转身就要走。沈知衍看着她单薄的背影,
突然开口:“我想请你为我的公司写首歌。”苏晚停下脚步,回头看他,眼神里满是疑惑。
“我们公司下个月有个周年庆,需要一首主题曲。”他面不改色地编着谎,
“我觉得你的风格很合适,酬劳不会少。”她犹豫了一下。
沈知衍知道她在想什么——音乐学院的旁听费不便宜,奶奶的药费更是笔不小的开销。
那天老陈调查时,特意提了句她每个月都会往老家寄钱。“上车详谈?”他语气放软了些,
“至少,让我表达一下诚意。”最终,苏晚还是上了车。车内很安静,
只有空调出风口微弱的风声。苏晚坐得笔直,双手紧紧抱着吉他,像怀里揣着什么宝贝。
沈知衍从后视镜里看她,发现她耳朵尖是红的。“你想写什么样的歌?”她先开了口,
声音有点小。“温暖点的。”沈知衍目视前方,“关于坚持,关于希望。
”这是他第一次在工作之外,用这样的词描述自己的需求。
他的世界里只有“目标”和“结果”,“希望”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从来都是奢侈品。
苏晚沉默了一会儿,轻轻点头:“我试试。但我不能保证一定写得出来。”“没关系。
”他递给她一张名片,“写出来的话,打这个电话找我。”名片是纯黑的,
只有名字和手机号,没有任何头衔。苏晚捏着那张薄薄的卡片,指尖有点发烫。
她知道这个男人不简单——那辆宾利的价格,够她在音乐学院念好几年书,
可他身上没有那种让人讨厌的傲慢,反而有种……说不出的孤独。
车停在音乐学院附近的老小区门口。苏晚解开安全带要下车,沈知衍突然叫住她:“等一下。
”他从后座拿过一个纸袋递给她:“刚路过便利店,随便买的。”苏晚打开一看,
里面是双崭新的运动鞋,还有几包速食面。她愣住了,抬头看他,眼神里有惊讶,有感激,
还有点不知所措。“谢谢你的歌。”沈知衍避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每次听,
都觉得……很舒服。”这是他这辈子说过最笨拙的话。
在谈判桌上能把对手逼到死角的沈知衍,此刻却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紧张得手心冒汗。
苏晚咬了咬唇,把纸袋抱在怀里:“多少钱?我转给你。”“不用了。”他发动车子,
“算是……预付款。”车很快汇入车流,苏晚站在原地,看着尾灯消失在拐角,
手里还紧紧抱着那个纸袋。春风吹过,带着新叶的清香,她低头看了看那双白色的运动鞋,
突然蹲下身,把脸埋在膝盖里,肩膀轻轻耸动起来。她不是没遇到过想占便宜的男人,
酒吧里总有些不怀好意的目光。可沈知衍不一样,他的关心像裹着棉花的针,温柔,
却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距离感,让她防备的心,悄悄松动了一角。苏晚最终还是写了那首歌。
她打电话给沈知衍的时候,声音带着点不确定:“我写好了……你要不要听听看?
”“地址发我。”他正在开一个跨国会议,直接打断了对方的汇报,拿起外套就往外走。
会议室里的高管们面面相觑——沈总什么时候对工作之外的事这么上心过?
沈知衍赶到苏晚的出租屋时,她正站在楼下等他。穿了件洗得发白的蓝格子衬衫,
扎着简单的马尾,手里拿着个笔记本。“上去坐吧。”她侧身让他,“地方有点小。
”出租屋在顶楼,只有一间,加个露天阳台。屋里陈设简单,一张床,一张书桌,
一个旧衣柜。书桌上堆满了乐谱和书,墙角放着盆仙人掌,开着朵小小的黄花。“随便坐。
”苏晚有点不好意思地收拾着椅子上的衣服,“我给你倒杯水。”沈知衍没坐,
目光落在阳台上。那里晾着几件白衬衫,被风吹得轻轻晃动,阳光透过衬衫的缝隙,
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突然想起自己那间能俯瞰整个城市夜景的顶层公寓,
空旷得像个冰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烟火气。苏晚拿着水杯回来,看到他在看阳台,
解释道:“这里采光好,晚上能看到星星。”他接过水杯,指尖碰到她的,
两人都像触电般缩回手。“歌呢?”沈知衍掩饰性地喝了口水。苏晚翻开笔记本,
有点紧张地清了清嗓子,轻轻唱起来。“……就算黑夜吞掉最后一盏灯,
就算脚印在泥里陷得很深,总有颗星,在云后眨眼睛,像你说的,
明天会有新的可能……”她的声音比在酒吧里更清澈,带着点阳光的温度。沈知衍靠在墙上,
闭上眼睛听着,脑海里浮现出第一次见她时的雨夜,她白裙子上的褶皱。
吉他包上磨破的边角,还有刚才在楼下看到的那盆开着小黄花的仙人掌。这些碎片拼在一起,
像幅带着暖意的画,慢慢驱散了他心里积了多年的寒意。“很好听。”他睁开眼,
认真地看着她,“比我想象中更好。”苏晚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
那是沈知衍第一次见她笑,像冰雪初融,像春风拂过湖面,漾起圈圈涟漪。他突然觉得,
自己做过的所有精明投资,都不如此刻看到的这抹笑容值钱。“酬劳……”苏晚刚要问,
就被他打断了。“我请你吃饭吧。”他看了看表,“就当是庆祝。
”那天他们去了家巷口的小面馆。沈知衍穿着手工定制的西装,坐在油腻腻的塑料凳上,
却没显出丝毫违和。他看着苏晚埋头吃着牛肉面,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眼睛,
嘴角沾着点汤汁,像只满足的小松鼠。“你为什么会喜欢写歌?”他突然问。苏晚抬起头,
吸了吸鼻子:“奶奶说,我爸妈以前就是唱山歌的。他们走的时候,我还小,
记不清他们的样子了,就想写点歌,好像这样就能离他们近一点。”她的语气很轻,
像在说别人的故事,可沈知衍看到她握着筷子的手,悄悄收紧了。“你呢?”她反问,
“你看起来……好像有很多心事。”沈知衍笑了笑,没回答。他的心事太沉重,
是商场上的尔虞我诈,是家族里的勾心斗角,是午夜梦回时挥之不去的孤独。这些,
他不想让她知道,不想让那些阴暗的东西,污染了她眼里的清澈。那天之后,
他们的联系渐渐多了起来。沈知衍会找各种借口约苏晚见面。
有时是说“公司周年庆细节需要再商量”,有时是说“路过你学校,顺便给你带了点东西”,
有时干脆什么理由都没有,就坐在“忘忧”酒吧的角落里,听她唱一整晚的歌。
苏晚也渐渐习惯了他的存在。她会把新写的歌先唱给他听,
会跟他说巷口卖花阿婆今天又多送了她一朵玫瑰,会抱怨音乐学院的教授太严厉。
她发现这个看起来冷冰冰的男人,其实很细心—会记得她不吃香菜,
会在她咳嗽时默默递上润喉糖,会在她被酒吧里的醉汉骚扰时,
不动声色地让老陈把人“请”出去。他们的世界明明隔着鸿沟,却像两颗轨道不同的星,
在某个瞬间,意外地交汇了。沈知衍开始期待每天晚上的“忘忧”时光。
那里没有董事会的压力,没有竞争对手的暗算,只有苏晚的歌声,
和她偶尔投过来的、带着暖意的目光。他甚至开始觉得,那些冰冷的合同和数字,
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而苏晚,会在写歌的间隙,想起那个穿着黑西装的男人。
他总是沉默地坐在角落,眼神深邃得像海,可当她看过去时,那片海里会泛起温柔的浪。
她知道他们之间的距离,像隔着一条看不见的河,可她还是忍不住,想往河对岸多走几步。
爱情的种子,就在这样小心翼翼的试探里,悄悄发了芽。沈知衍的母亲林曼云,
是在一个下午茶会上知道苏晚的。她保养得宜的手指捏着骨瓷茶杯,
听着对面的贵妇用夸张的语气说:“听说了吗?沈知衍最近跟个酒吧唱歌的走得很近,
穿得土里土气的,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姑娘。”林曼云脸上的笑容没掉,
心里却像被冰锥刺了一下。她的儿子,沈氏集团的继承人,未来要娶的是门当户对的名媛,
怎么能跟那种来历不明的女人纠缠不清?当天晚上,沈知衍刚回到家,
就看到林曼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脸色阴沉得像要下雨。“跪下。”她指了指面前的地毯,
声音冷得像冰。沈知衍没动,扯了扯领带:“妈,有事说事。”“我问你,
那个叫苏晚的女人,是怎么回事?”林曼云把一叠照片摔在他面前,“酒吧驻唱?父母双亡?
沈知衍,你是被猪油蒙了心吗?这种女人接近你,图什么你心里不清楚?
”照片上是苏晚在酒吧唱歌的样子,还有她在出租屋楼下等公交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