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娜的24岁生日，是从地铁早高峰的人潮里挤出来的。7点50分，
她被身后的人推搡着撞上地铁门，背上的帆布包蹭到了旁边大姐的买菜袋，
袋里的西红柿滚出来一个，在地板上转了两圈，停在她的帆布鞋边。“对不住对不住！
”李娜连忙蹲下去捡，指尖刚碰到西红柿的凉，地铁就猛地启动，她踉跄着差点坐在地上，
幸好手腕被人扶了一把——是同小区的王阿姨，手里拎着给孙子买的热包子，
笑着说：“娜娜啊，又赶早班？慢点儿，别摔着。”李娜攥着温热的西红柿，
把帆布包往怀里紧了紧，包里是昨晚改到凌晨三点的方案——她在一家小新媒体公司做运营，
对接的甲方是个做家居用品的，上周嫌她写的文案“太接地气，不够高端”，让她重写。
“高端”这两个字，李娜对着电脑屏幕琢磨了半宿，她见过的高端，
是商场里标价五位数的沙发，是同事朋友圈里定位在星级酒店的下午茶，但她更熟的，
是出租屋里那张坐了三年的二手沙发，是江屿每次加班回来，往沙发上一瘫就喊“累死了，
娜娜给我递瓶水”的模样。地铁到了国贸站，人潮像潮水似的把她推出去。
她抱着方案往公司跑，路过巷口时，张姨的栗子摊刚支起来，铁炉里的栗子“噼里啪啦”响，
焦香飘得老远。“娜娜！等会儿！”张姨从炉子里铲出一把热栗子，
装在纸袋子里往她手里塞，“刚炒好的，甜得很，垫垫肚子。”李娜要给钱，
张姨手一挡：“跟姨客气啥？你跟江屿小时候，不还偷摸抓过我炉子里的栗子吗？
”李娜笑着接了栗子，指尖被烫得缩了缩。她和江屿是对门邻居，从穿开裆裤就黏在一起。
江屿比她大两岁，小时候她被楼下的狗追着哭，
是江屿拿着木棍冲过来护着她；初中她数学考不及格，是江屿在台灯下给她讲题，
讲完了还塞颗糖说“下次肯定能及格”；现在她加班晚了，江屿会在她家门口放杯热牛奶，
附上一张纸条：“别忘喝，凉了就不好喝了。”她跑进公司时，打卡机刚好跳成8点01分。
组长王姐从座位上抬起头，朝她使了个眼色：“甲方刚来了，在会议室等你呢，方案拿好。
”李娜深吸一口气，把栗子塞进抽屉，理了理皱巴巴的衬衫下摆，抱着电脑往会议室走。
会议室里，甲方张总正翘着腿看手机，旁边站着个穿香奈儿套装的女生，长发卷得精致，
指甲涂着裸粉色的甲油，见李娜进来，抬眼扫了她一下，眼神里的打量像软刺，
轻轻扎了一下。“张总，这是我改的方案。”李娜把电脑放在桌上，刚要打开PPT，
张总就摆了摆手：“不用放了，薇薇已经跟我说了你的思路，我觉得挺好。
”李娜愣了一下——薇薇？她转头看那个女生，对方冲她笑了笑，
嘴角弯得恰到好处：“我是林薇薇，策划部的主管，刚跟张总聊了你的方案，补充了点细节。
”李娜心里“咯噔”一下，她的方案昨晚才改完，除了组长，没给任何人看过。但她没敢问，
只是攥着鼠标的手紧了紧，听张总说：“既然薇薇补充了，那这个方案就交给薇薇负责吧，
娜娜，你后续配合一下。”走出会议室时，李娜的手指还在发僵。她回到座位，打开抽屉，
那袋栗子还热着，剥了一颗放进嘴里，
甜香里掺了点涩——她知道职场里的“抢功劳”很常见，但没想到会这么直接，
而且是被一个素不相识的主管抢了。中午吃饭时，同事小夏凑过来，压低声音说：“娜娜，
你别跟林薇薇硬碰硬，她后台硬着呢，听说跟老板认识，而且……”小夏顿了顿，
“听说她是咱们公司大股东的女儿，过来体验生活的。”李娜扒了口米饭，没说话。
她不是怕硬碰硬，只是觉得委屈——那方案里的每个细节，
都是她蹲在地铁口采访了三十个上班族攒出来的，比如上班族说“下班回家就想瘫在沙发上，
不想动”，所以她建议把家居文案写成“给疲惫的你一个软乎乎的拥抱”，
这些都是她从生活里挖出来的东西，怎么就成了别人的“补充细节”？下午快下班时，
江屿发微信过来：“今晚吃什么？我买了菜，在你门口。”李娜看着微信，眼眶突然有点酸。
她回复“吃火锅”，然后收拾东西往家跑。出租屋楼下，江屿正靠在墙上玩手机，
脚边放着菜篮子，里面有她爱吃的肥牛卷、金针菇，还有一颗生菜，绿油油的。“怎么了？
脸拉得老长。”江屿见她过来，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像小时候一样。李娜没说话，
把脸埋进他的肩膀，闷闷地说：“方案被人抢了。”江屿拍了拍她的背，没追问细节，
只是拎着菜篮子说：“先回家，火锅煮上，边吃边说。”他租的房子和李娜对门，
户型一样小，客厅里摆着一张二手沙发，墙上贴着他大学时得的奖状，
还有一张他和李娜的合照——是高中时拍的，两人站在学校门口，李娜手里举着棉花糖，
江屿站在旁边，笑得一脸傻气。江屿煮火锅时，李娜坐在沙发上剥栗子，
把剥好的栗子放在他手边。“其实抢就抢了，”李娜小声说，“就是觉得不甘心，
那是我熬了好几个晚上写的。”江屿把肥牛卷放进锅里，转头看她：“不甘心就拿回来。
你方案里不是有个用户访谈吗？把原始记录找出来，下次开会时拿给张总看，他要是还不认，
我帮你做个数据图表，把你的思路和林薇薇的补充对比一下，谁抄谁的，一眼就看出来。
”李娜抬眼看他，江屿正盯着火锅，眉头皱着，像在解一道复杂的代码题——他是个程序员，
去年刚接了个大项目，每天加班到很晚，但不管多晚，只要她有事，
他总能抽出时间帮她想办法。“你不怕得罪林薇薇啊？”李娜问。
江屿夹了一筷子肥牛卷放进她碗里：“得罪就得罪，我又不跟她打交道，我只跟你打交道。
”那天晚上，两人坐在小茶几旁吃火锅，热气腾腾的，把委屈都冲散了些。李娜吃着肥牛卷，
突然想起小时候，江屿把他碗里的肉都夹给她，说“娜娜吃，我不爱吃肉”，后来她才知道，
江屿那时候是想让她多吃点，因为她那阵子总生病。
日子好像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李娜继续改方案，江屿继续写代码，每天下班一起吃饭，
周末一起去逛超市，路过张姨的栗子摊，总会买上一袋。直到李娜24岁生日那天。
那天她加完班，已经快10点了。她从便利店买了个饭团，
上面插着一根小小的蜡烛——这是她给自己的生日仪式，简单，却踏实。走到出租屋楼下时，
路灯昏黄，照在两个身影上——一对穿定制西装的夫妇，女人手里拎着一个精致的礼品袋，
男人手里拿着一叠资料，见她过来，女人快步走过来，眼眶红红的，
声音发颤：“你……你是李娜吗？”李娜愣了一下，点了点头。女人抓住她的手，
她的手很软，带着点凉意，却抓得很紧：“娜娜，我是妈妈……我是你的亲生妈妈。
”李娜手里的饭团“啪”地掉在地上，蜡烛灭了。她看着眼前的女人，妆容精致，
穿着昂贵的连衣裙，
里那个总是穿着围裙、在厨房里做饭的养母完全不一样——她的养母在她18岁那年去世了，
走的时候还拉着她的手说“娜娜要好好照顾自己”。养母是个普通的工人，
一辈子没穿过超过五百块的衣服，却把最好的都给了她。“你们……认错人了吧？
”李娜往后退了一步，想甩开女人的手。男人走过来，把手里的资料递给她，是出生证明，
还有亲子鉴定报告，上面的照片是她的，名字是李娜，
鉴定结果写着“支持生物学亲子关系”。“我们没认错，”男人的声音很沉，
“当年在市医院，护士抱错了孩子，我们找了你二十四年，终于找到了。
”李娜看着那些资料，手指抖得厉害。她想起养母临终前，拉着她的手欲言又止，
那时候她以为养母是放心不下她，现在才明白，养母是想说这个秘密。
“那……那我的养母……”李娜的声音哽咽了。“我们知道你养母的事，”女人说，
“她是个好人，我们会好好感谢她的家人，娜娜，跟我们回家吧，我们会补偿你的。”回家？
她的家，是那个有养母味道的小房子，是现在这个堆满了她和江屿回忆的出租屋，
而不是他们口中那个“宽敞、漂亮”的家。李娜摇了摇头：“我不认识你们，
我也不跟你们走。”说完，她转身往楼上跑，没看见身后女人掉下来的眼泪，
也没看见男人无奈的眼神。她跑回出租屋，反锁上门，背靠着门滑坐在地上。手机响了，
是江屿打来的，她接起电话，刚“喂”了一声，眼泪就掉了下来。“怎么了？哭什么？
”江屿的声音很着急，“我在你门口，刚买了蛋糕，给你补生日。”李娜打开门，
江屿手里拎着一个小蛋糕，上面插着24根蜡烛，见她哭红了眼睛，连忙把蛋糕放在地上，
蹲下来问：“出什么事了？谁欺负你了？”李娜扑进他怀里，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
说得颠三倒四，眼泪把他的衬衫都打湿了。江屿没说话，只是抱着她，拍着她的背，
像小时候她被狗追哭时那样。等她哭够了，他把她扶到沙发上，打开蛋糕盒，
点上蜡烛：“先吹蜡烛，许个愿，生日最重要。”李娜看着跳动的烛火，眼泪又掉了下来，
她许的愿很简单：希望一切都变回原来的样子。接下来的几天，那对夫妇每天都来楼下等她。
女人叫苏婉，男人叫李建明，是做实业的，家境优渥。他们不逼她，
只是每天给她带点东西——有时是她爱吃的水果，有时是一本她喜欢的书，
苏婉还会跟她说一些她小时候的事，比如她刚出生时很胖，哭起来声音很大，
护士都说她“有劲儿”。李娜的心渐渐软了。她不是不想要父母，
只是养母在她心里的位置太重要，她怕自己接受了亲生父母，就是背叛了养母。
江屿看出了她的纠结，某天晚上，他陪她坐在楼下的长椅上，说：“娜娜，
养母肯定希望你过得好，她要是知道你找到了亲生父母，会开心的。而且，接受他们，
不代表忘记养母，你可以把两边都当成家人。”李娜看着江屿，他的眼睛在路灯下很亮，
像星星。她想起养母临终前的眼神，那里面有不舍，也有期盼——期盼她能过得幸福。
“那……我先跟他们见一面，好不好？”李娜说。江屿笑了，揉了揉她的头发：“好，
我陪你去。”见面的地方选在一家安静的餐厅。苏婉和李建明早到了，
苏婉穿了件素雅的连衣裙，没了上次的精致，多了点亲切。她给李娜夹菜，
小心翼翼地问：“娜娜，你喜欢吃这个吗？我问了服务员，说这个清淡，适合女孩子。
”李娜点了点头，小口吃着菜。“娜娜，我们知道你一时接受不了，”李建明放下筷子，
看着她说，“我们不逼你搬去跟我们住，你想什么时候见我们，就什么时候见，
你有什么需要，也尽管跟我们说。”苏婉补充道：“还有，那个……跟你抱错的女孩，
叫林薇薇，她现在在我们公司做策划部主管，你们应该见过了。
”李娜手里的筷子顿了一下——林薇薇？那个抢她方案的主管？世界怎么这么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