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别回头,雨会替你挡刀。”
一、晚自习铃
十点半的下课铃像一把钝刀,把市一中高三5班的夜色劈成两半。
前半截是教室里惨白的LED灯,后半截是窗外泼墨般的暴雨。
林渊把最后一道物理大验算写完,才舍得合上笔帽。那支用了三年的晨光中性笔,笔夹早裂,像咧开的嘴,嘲笑他拼命节省的穷酸。
他把卷子折成四方,塞进塑料袋——雨太大,城南的巷弄里可没有屋檐。
没人跟他打招呼。全校倒数第一和全校第一之间,隔着一条比暴雨更冷的海。
他习惯了。
背起磨得发白的帆布包,包带用钓鱼线缝过两次,勒在肩胛像两条要嵌进骨头的铁丝。
关灯,出门,锁门。
走廊感应灯一盏盏亮起,像给囚徒送行。
二、铁门外的黑伞
校门口的铁拉门半掩,保安老周缩在传达室看《亮剑》,声音开得巨大,炮火声被雨幕削得只剩闷闷的“咚咚”。
林渊低头钻出门,瞬间被雨砸得眼皮发麻。
马路对面,三柄黑伞一字排开,伞沿压得很低,像三朵漆黑蘑菇,雨水顺着伞骨倾泻成小型瀑布。
林渊脚步没停,心跳却漏半拍。
中间那柄黑伞微微抬起,露出半张脸——左耳缺了上半边,像被野兽撕过,创口在路灯下泛着粉白。
“林同学,借一步说话。”声音被雨撕得破碎,却带着笑。
林渊把塑料袋往怀里塞得更深,摇头:“我不认识你们。”
“你会认识的。”黑伞向前一步,鞋尖踏进水洼,溅起的泥水扑在林渊裤脚,像某种标记。
林渊后退,脚跟抵住校门口的石墩。
他认得那声音——上周六放学,也是这群人,在校后小树林堵他,要他“帮忙”代考成人自考,开口价三千,被他拒绝。
今天涨价了,还是打折了?
他不知道,他只听见自己心跳声大得快要盖过雨。
三、追进巷
黑伞突然加速,三柄伞呈扇形压来。
林渊转身就跑,帆布包在背后啪啪拍肩,像催命的鼓。
校门口路灯的光晕被暴雨切成碎片,他一头扎进最近的巷子——福南里,一条计划拆迁的老街,招牌掉漆,青石板裂缝能崴断高跟鞋。
雨在这里变得更凶,瓦片沟槽溢满,水帘从屋檐砸下,像一排排竹刀。
他跑过第三户,门楣上“光荣之家”的铁牌被雨水冲得锈迹斑斑,红漆流进石缝,像一行血泪。
身后脚步踩水声如影随形,噼啪噼啪,节奏越来越快。
林渊不敢回头,他怕一回头,就会看见刀。
书包带忽然断了,帆布包滑落,他下意识去抓,身体失衡,右肩狠狠撞在砖墙,疼得眼前炸开无数金星。
包落在水洼里,塑料袋里的卷子泡进泥水,墨迹晕开,像一幅失败的山水画。
他骂了句脏话,声音被雨吞掉,捡包再跑,左耳却捕捉到另一种声音——
“嗡——”
像电流,又像古旧收音机调频的空白噪点。
他以为是幻听,可那声音越来越清晰,仿佛有人拿钢针轻轻拨他的耳膜。
四、雨幕里的咳嗽
巷子尽头,是废弃的公交站台,玻璃幕墙早被砸碎,钢架锈得发红。
林渊冲进去,想借站台的顶棚挡雨,顺便找块砖头当武器。
脚刚踏进站台,他就愣住——
黑暗里,有人靠墙而坐,穿一件湿透的青布长衫,胸口血迹被雨水冲淡,却仍在蔓延,像一幅不断褪色的朱墨图。
那人低头咳嗽,每一声都带出细碎血沫,落在地面,瞬间被雨水击碎成粉色圆点。
“少年……”老者抬头,声音沙哑,却带着奇异的温和,“能……扶我一把么?”
林渊后背汗毛集体起立,他看见老者的眼睛——
瞳孔深处,有两点金色火苗,在雨夜里稳稳燃烧,不受半点风。
追兵的脚步声逼近巷口,黑伞的影子被路灯拉得老长,像三条舌头舔过来。
林渊咽了口唾沫,雨水顺着下巴流进衣领,冷得像冰碴。
他弯腰,伸手,抓住老者冰凉的手腕。
那一瞬,金色火苗顺着瞳孔烧进他的脑海,耳边“嗡”声骤停,世界安静得只剩心跳。
“谢谢。”老者笑,露出被血染红的牙齿,“作为回礼——”
他抬起另一只手,指节轻弹,一滴金色血珠飞出,落在林渊眉心。
滚烫。
像有人拿烧红的烙铁,在灵魂上盖了一个章。
巷口传来第一声刀啸,尖锐,迫不及待。
林渊深吸一口气,背起老者,冲进更黑的夜色。
雨更大了,砸在头顶,像无数细小的拳头,替他挡下背后的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