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衬衣领口微微敞开，眉宇被来自会议室的余韵压得僵硬。
手机喘着气震动，被他下意识按掉。
此次来书店，是为客户定制的书香空间广告取材，会议拖延，他己迟到半小时。
“林主管，‘云隅书角’下午三点等您。”
张曼曼的信息挂在最顶端，简单首接。
他脑中浮现出对方的面孔，冷静中裹着一种拗口的热烈。
林祁揉了揉太阳穴，把一切杂念隔绝在临街的玻璃门外。
推开书店的瞬间，他觉察到一种微妙的安静。
小小的空间以木色和柔软光线勾勒，空气里飘淡淡的纸墨味，墙上廉价却温暖的海报和一串未曾褪色的明信片，像极了学生时代某个遗落在旧市区的午后。
林祁下意识收起刚才的职业姿态，脚步放轻。
柜台后，沈筱然正埋首整理新进的文学期刊。
她的指尖在书页间滑过，没察觉店门开启那一刹的风。
手中的书页忽然滑落，她下意识抬头，迎上林祁拘谨而探询的目光。
一瞬间，像是春节深夜敲门的人与等候的人心跳对拍。
沈筱然声音温润：“您好，请问需要帮忙挑书吗？”
林祁本能地点头，随即自嘲般笑了笑，语气变得谨慎：“是……广告公司的林祁，和您联系过，来做那个书香空间的调研。”
沈筱然轻点头，掀起一缕落在耳畔的长发。
“记得，您迟到了。”
她的目光淡然，却含一丝不同寻常的宽容。
他读不透，只觉得有些无处躲藏的狼狈。
为了掩饰尴尬，他望向店内，目光落在墙角的木质书架上，那是一套德国童话的旧版合集，纸脊泛黄，角落却被擦得油亮。
他开口：“这些书保存得很好，真的有人会来翻吗？”
沈筱然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嘴角漾上一抹笑意。
“偶尔有。
大多数人喜欢新书，可总有人和我一样，念旧。”
林祁点点头，不再多言。
他本想用惯常的理性和职业公式填补空白，却发现无从下手。
沈筱然将手头的事忙妥，绕过柜台，“我带您参观一下店内布局吧，也许能帮到您的工作。”
两人沿书架蜿蜒而行。
书店虽不大，但每一个角落都经过精心布置。
木雕猫咪、泛旧的布艺沙发、日光下微尘浮动的空气，都包藏着沈筱然的温柔心思。
“这家店很安静。”
林祁没话找话，一边记录下心中的细节，“和外面的世界不太一样。”
沈筱然停在绘本区，侧身看他，她的神情随意，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固执，“这里只有星期三最吵，附近小学放学，总有孩子和他们的妈妈。”
林祁看见一只小巧的玩偶猫趴在书堆旁，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曾渴望有这样一片只属于自己的世界。
只是城市的缝隙太窄，没人为你守住净土。
“经营书店不容易吧？”
他淡淡问。
沈筱然坦率地摊开手掌。
“的确不容易。
房租、人工、图书进货，有时一天都卖不了几本书。
我选择留下，是因为我认为书不是用来赚钱的。”
林祁被她的坦陈刺痛。
他想到自己每日都在成本与回报间拨拉算盘，却依然对生活有着莫名的不安全感。
沈筱然说得平静，却让空气中有东西在晃动，像某种无法言说的渴望。
“你们广告公司的日子也不轻松吧？”
沈筱然低头替他倒水，玻璃杯与桌面轻触，发出几不可察的脆响。
“赚的是‘创意’，用到尽头只有疲惫。”
林祁放下笔记本，嘴角强扯出一丝笑。
两人都没有主动再提及彼此的生活细节。
但相对的静默不再压抑，反倒有种新鲜而谨慎的挨近。
当林祁走到阅读区，停下脚步。
阳光斜照着布艺沙发，柔和地触碰地毯上的世界地图拼图。
他试图拍下这个角落，却发现手机镜头下，阳光和玻璃，书籍和木地板，怎么都拼不出眼前的温暖質感。
沈筱然在身后低声道：“这些角落，是我的。”
话中有若有若无的占有意味，又带点自嘲，像是独自和命运讨价还价的勇气。
林祁没有应声。
他觉得自己在某种空间缝合的节点，看见另一个世界的可能性，但心底却涌上迟疑。
他始终是那个害怕掏出心、只敢在理性后面徘徊的人。
片刻后，店门口响起熟悉的脚步声，沈筱然微微一愣，随即转身出去。
林祁目光不自觉地追过去——来人是个身形高挑的女人，身着简约职业装，步伐利落，她进门时轻轻点头，眼角扫过林祁的背影。
“曼曼，你来得挺早。”
沈筱然轻声招呼。
张曼曼放下包，神情自若，“怕耽误你们事，早点来看看。”
她目光与林祁短暂交叠，各自收回，只留一圈无法言明的复杂涟漪。
林祁轻咳一声，将注意力重新拉回记录本，心底却翻涌起旧日情绪。
他不曾想到，自己的第一次工作邂逅，竟又把脚步再次带到那段过去和现实纠缠的路口。
夕阳拉长了桌椅的影子，沈筱然递给林祁一张书店新活动的邀请卡。
她轻声说：“如果你喜欢，可以每周三傍晚来看看，那时这间书店，最像世界真正的样子。”
林祁接过卡片，指尖冰凉，只觉喉间哽住。
他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安静地用一根手指摸了摸纸张的边角。
日光温柔地照进来，世界安静如常，却又像悄然发生了什么微妙却不可回头的变化。
待林祁走出书店，城市的喧闹声重新扑面而来。
但脑海中，那个温暖小店与灿烂阳光共同织成的画面，却久久不肯散去。
他忽然意识到，有些相遇，虽然迟到，却始终不会错失。
街头的灯光逐渐点亮，一切似乎都和之前一样。
但在林祁的心里，那个傍晚的书香和沉默，悄悄埋下了新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