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小年。窗外的雪下得正紧,鹅毛似的雪花拍在玻璃上,很快积起一层白。
客厅里开着空调,暖得让人发困,赵桂芬却把羽绒服的帽子拽得老高,只露出双眼睛,
像只警惕的老獾。“林薇,你自己说,这事儿你办得地道吗?
”她把手里的保温杯往茶几上一墩,“啪”的一声,吓得怀里的乐乐一哆嗦,
小手攥紧了我的衣角。我刚把最后一盘饺子端上桌,白瓷盘里的鲅鱼饺子冒着热气,
香气混着空调风在屋里打旋。“妈,有话好好说,先吃饭吧,饺子要凉了。
”我想把乐乐抱到宝宝椅上,赵桂芬却突然站起来,挡住了我的路。
她儿子张磊缩在沙发角落,头埋在膝盖里,像只受了惊的鸵鸟。我嫁给他三年,
他永远是这副样子——他妈骂我时,他装聋;他妈摔东西时,
他作哑;他妈指着我鼻子让我滚时,他大概能把自己缩成个球。“好好说?
”赵桂芬冷笑一声,伸手就把桌上的醋瓶扫到地上。玻璃碎裂的脆响里,
乐乐“哇”地哭了出来。“你把磊磊的卡给冻了?啊?你长本事了啊!我儿子挣的钱,
你凭什么冻?”我把乐乐紧紧搂在怀里,他的小脸贴在我颈窝,泪水浸湿了我的毛衣。
“那是我们的共同财产,”我的声音有点发颤,不是怕,是气的,“他背着我给你转了十万,
说是‘养老钱’,可上个月我妈住院,你一分都没肯借。张磊,这事儿你跟你妈说清楚。
”张磊终于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却不敢看我,只对着他妈嘟囔:“妈,薇薇不是故意的,
她就是……就是最近压力大。”“我压力大?”赵桂芬的声音陡然拔高,指着我的鼻子骂,
“你个不下蛋的鸡,住我家的房,花我儿子的钱,现在还敢管起我们家的事了?
我告诉你林薇,这房子是我全款买的,房产证上没你的名,你现在就带着你这拖油瓶,
给我滚出去!”“妈!”我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种话,怀里的乐乐哭得更凶了,
小手死死抠着我的衣领,“这是我家!乐乐也是张家的孙子!”“孙子?”赵桂芬啐了一口,
抓起沙发上的抱枕砸过来,“一个赔钱货带的拖油瓶,也配姓赵?我早就跟磊磊说了,
你这种二婚的女人靠不住,果然,连钱都想独吞!”抱枕砸在我背上,不疼,
却像根刺扎进心里。我看着张磊,他又把头埋了下去,肩膀微微耸动,
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发抖。三年婚姻,我从一个月薪两万的设计总监,
变成了围着灶台转的家庭主妇,他说“我妈年纪大了,你让着她点”,
我说好;他说“先别要孩子,我妈想再抱个孙子”,我说好;他说“我妈身体不好,
你把工作辞了吧”,我也说好。可我忘了问,那我呢?我受的委屈,谁让着我?“好,我走。
”我突然平静下来,擦干乐乐的眼泪,帮他把羽绒服拉链拉到顶,“但乐乐是我儿子,
必须跟我走。”“你敢!”赵桂芬扑过来想抢孩子,我侧身躲开,她扑了个空,
摔倒在沙发上,立刻开始嚎啕大哭,“哎哟喂!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娶了个恶媳妇,
要抢我的孙子啊!”张磊终于站起来,拉住我的胳膊,声音带着哭腔:“薇薇,你别闹了,
我妈就是一时气话……”“气话?”我甩开他的手,乐乐吓得搂住我的脖子,“张磊,
你看看她,再看看你的儿子!这三年我受够了,从今天起,我们离婚。”我走进卧室,
打开衣柜最下面的抽屉,里面藏着我偷偷攒的钱和身份证、户口本。乐乐的小书包里,
我一直备着一套换洗衣物和他最喜欢的奥特曼。我把钱塞进包里,背起乐乐,他还在抽噎,
却懂事地没再哭出声,只是把脸埋在我背上。赵桂芬还在客厅撒泼,张磊站在中间,
像个被抽走了骨头的木偶。我没再看他们一眼,拉开门,寒风夹着雪片灌进来,
瞬间把我裹住。楼道里的声控灯被风吹得忽明忽暗,我踩着积雪下楼,
每一步都像踩在碎玻璃上。小区里的路灯昏黄,雪地上印着我的脚印,深一脚浅一脚。
乐乐突然抬起头,小声说:“妈妈,冷。”我把他抱得更紧了些,
呵出的白气模糊了视线:“乐乐不怕,妈妈带你去一个暖和的地方。
”其实我也不知道该去哪。娘家在南方,我没敢告诉爸妈我过得不好;朋友倒是有几个,
可这大过年的,带着个哭唧唧的孩子去投奔谁?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是张磊发来的微信:“薇薇,对不起,我妈她……你先找个酒店住下,我明天就去找你。
”我看着那条消息,突然笑了。三年来,他说过无数次“对不起”,
每次都像块过期的创可贴,贴不住不断流血的伤口。我把他拉黑,
然后点开一个几乎快被遗忘的头像——那是我以前的助理,备注是“小周”。
我发了条消息:“小周,还记得我吗?我需要帮忙。”雪越下越大,落在乐乐的帽子上,
像撒了把白糖。他趴在我肩上,渐渐睡着了,呼吸温热地打在我的颈窝里。我站在路灯下,
看着漫天飞雪,突然觉得,这刺骨的冷,比家里的空调风舒服多了——至少,它真实。
半小时后,手机响了,小周的声音带着惊讶和急切:“林姐?你在哪?我马上过去!
”我报了地址,挂断电话,抱着乐乐坐在小区门口的长椅上。雪落在我的头发上、肩膀上,
很快积了薄薄一层。不远处的万家灯火里,没有一盏是为我亮的,但没关系,从今天起,
我要为自己和乐乐,点一盏最亮的灯。赵桂芬大概以为,我离了张家就活不了。她不知道,
我林薇不是菟丝花,只是为了爱,甘愿把根埋进土里。现在土坏了,我就把根拔出来,
换个地方,照样能活,而且要活得更旺。远处传来汽车喇叭声,一辆黑色的SUV冲破雪幕,
停在我面前。车窗降下,小周探出头,眼睛瞪得圆圆的:“林姐!快上车!
”我抱着乐乐坐进副驾,暖气扑面而来,冻得发僵的手指终于有了点知觉。
乐乐在我怀里动了动,嘟囔了句“妈妈”,又沉沉睡去。“林姐,这是怎么了?
”小周递来一条毛毯,“你跟张哥……”“别提他了。”我裹紧毛毯,看着窗外倒退的雪景,
“先找个酒店,其他的,明天再说。”车子驶离小区时,我回头看了一眼那栋亮着灯的楼,
赵桂芬大概还在客厅里哭诉,张磊或许正坐在沙发上抽烟。那曾被我称为“家”的地方,
此刻像个巨大的冰窖,幸好,我逃出来了。雪还在下,但我知道,只要往前开,
总会有天亮的时候。酒店套房的落地窗外,春雨淅淅沥沥,
打湿了玻璃上“闲人免进”的封条——那是我让保镖贴的,
免得张家人找来时看到屋里的动静。乐乐正趴在地毯上,用乐高拼着一辆坦克,
嘴里念念有词,小眉头皱得像我设计图纸上的折线,专注得连我递过去的草莓都没察觉。
“妈妈,你看!”他突然举着坦克冲过来,塑料履带转动时发出咔嗒声,
“这个炮管能转三百六十度,比爸爸给我买的那个厉害!”我接过坦克,
指尖拂过他沾着乐高碎屑的小手:“我们乐乐就是厉害,比妈妈强多了。
”心里却像被雨泡软的海绵,沉甸甸的。三个月前从张家出来时,
乐乐的小书包里只有半盒饼干和一个奥特曼,如今他的玩具架已经摆满了新物件,
可他偶尔还是会在梦里喊“爸爸”,声音轻得像羽毛。“林姐,张磊来了。
”保镖老陈的声音透过对讲机传来,带着金属的冷硬,“在酒店大堂,没带他妈,就他自己,
手里捏着个奥特曼。”我把乐乐抱到沙发上,给他盖好恐龙毯子:“乐乐乖,
妈妈去见个客人,很快回来陪你拼航空母舰。”他眨巴着大眼睛点头,
小手却攥住我的衣角——这三个月,他已经学会了在陌生人靠近时,默默藏起自己的情绪。
电梯下行时,镜面映出我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西装,高跟鞋踩在金属梯级上,
发出清脆的回响。三个月前那个穿着睡衣被赶出家门的女人,好像已经被春雨冲进了下水道,
连点痕迹都没留下。大堂的水晶灯折射出细碎的光,张磊就站在喷泉旁,
手里的奥特曼缺了条胳膊,正是乐乐以前最喜欢的那个。他瘦了些,眼下挂着青黑,
看见我时,手里的奥特曼差点掉在地上,喉结滚动着:“薇薇……你瘦了。”“有事?
”我站在离他三米远的地方,保镖老陈和另外两个黑衣男子呈三角站在我身侧,
气场像撑开的伞,把所有试图靠近的暖意都挡在外面。他把奥特曼往前递了递,
指尖泛白:“乐乐说想这个了……我洗干净了,消过毒的。”“还有呢?
”我盯着他身后的旋转门,赵桂芬那标志性的花棉袄没出现,心里却没松气——张磊的软肋,
从来都是他那个妈。“我……我跟我妈吵翻了。”他突然提高声音,引得旁边的客人侧目,
“她把你的东西都扔了,我偷偷捡了些回来,在我车里……”“不必了。”我打断他,
“我今天见你,是想谈谈乐乐的抚养权。”从包里抽出文件袋,扔在他面前的喷泉沿上,
“签字吧,乐乐归我,你每月支付抚养费,直到他成年。”他拿起文件,
手指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突然抬头:“薇薇,我们……我们不能再试试吗?
我已经搬出来住了,我妈她……她答应不再管我们的事了!”“试试?”我笑了,
声音里的冰碴子差点冻住喷泉的水,“试你妈下次把我锁在储藏室?试你在旁边看着不说话?
还是试乐乐半夜哭着问‘奶奶为什么骂妈妈是小偷’?”他的脸瞬间惨白,
手里的奥特曼“噗通”掉进喷泉,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文件。
“不是的……我那时候是……”“是懦弱,是愚孝,
是看着我们母子被欺负却只会说‘她年纪大了’。”我步步紧逼,
高跟鞋碾过他掉在地上的文件,“张磊,你最大的错不是没保护我们,
是你明明知道那是错的,却次次选择站在错的那边。”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腕,
力气大得像要捏碎我的骨头:“我改了!薇薇,我真的改了!我租了房子,离我妈远远的,
我学着做饭,学着给乐乐梳辫子,你看……”他掏出手机,点开相册,
全是他笨手笨脚给玩偶梳头的照片,“我能学好的!”电梯“叮”地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