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一个寄给“未来的我”的包裹。里面是整整一万张我的生活照片。
从三岁摔跤的瞬间到昨天在便利店发呆的侧影。
每张背面都手写着拍摄时间和…我死亡倒计时。而最后一张的日期,是今天午夜。
---窗外的雨下得正稠,唰唰地冲刷着玻璃,把傍晚的天光搅和成一团模糊的灰浆。
我瘫在沙发里,懒得开灯,屋子里只有手机屏幕微弱的光映在脸上,
反射出一种无所事事的疲惫。周二,一个不上不下的日子,刚交完稿,
下一轮的deadline还在远处懒洋洋地招手。空气里弥漫着外卖盒里残留的炒面油味,
混着雨水的湿气,有点闷。然后电话就响了。突兀的***划破了屋子里的沉寂。
是楼下驿站的老王,嗓门一如既往地洪亮,带着点催促的意思:“陈先生吧?有你个包裹,
放好几天了,记得来拿一下啊,我这都快堆不下了!”我含糊应了一声,心里有点纳闷。
最近没买什么东西,稿费还没到账,信用卡也收敛着呢。也许是出版社寄的样书?
或者是哪个品牌方寄来的推广礼品?懒得细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趿拉着拖鞋,抓了把伞,
慢悠悠地晃进电梯。雨声被隔绝在外,轿厢里只有沉闷的下行噪音。
楼道口的风裹着雨丝扑进来,带着凉意。驿站里灯火通明,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纸箱。
老王从一堆包裹后面探出头,指了指角落:“喏,那个,有点沉。”那是个扁平的方形纸箱,
不大,但看起来确实挺有分量。包装很普通,灰扑扑的牛皮纸,
上面用粗黑的记号笔写着收件人信息。没有寄件人信息,连个虚假的号码都没有。
我的目光落在收件人那一栏,心里咯噔一下。——陈默未来的我收。
字迹是一种陌生的、略显僵硬的印刷体,透着一股公事公办的冰冷。“未来的我”?
这算什么?恶作剧?还是哪个朋友搞的拙劣玩笑?我皱了皱眉,
试图从记忆里扒拉出可能干这种事儿的人。张三是喜欢开玩笑,
但没这么无聊;李四倒是有点文艺腔,可这字迹不像。脑子里过了一遍,没什么头绪。
“这什么玩意儿?”我嘀咕着,上手掂了掂,确实沉,像装了一摞砖头。摇晃一下,
里面是沉闷的、细碎的摩擦声。老王在一旁搭话:“奇怪吧?送来的时候快递员也说,
光写了个小区地址,没具体门牌,就放我这了。看你名字怪,就给你打电话了。”谢过老王,
我把这有点邪门的箱子夹在腋下,撑着伞又晃回了家。雨水顺着伞骨滑落,
在地上溅起细小的水花。那个“未来的我”几个字,像根细小的刺,扎在脑子里,
有点说不出的别扭。回到家,把湿漉漉的伞靠在门口,箱子扔在客厅的地板上,
发出“咚”的一声。我去厨房倒了杯水,故意磨蹭了一会儿,才找来剪刀。灯光下,
牛皮纸显得更旧了,边角有些磨损,像是经历了长途跋涉。剪开胶带,打开箱子。
里面塞满了厚厚的、硬邦邦的东西,用一层透明的泡沫纸裹着。撕开泡沫纸,露出来的,
是照片。密密麻麻的照片,边缘挨着边缘,整齐地码放在一起,几乎填满了整个纸箱。
最上面一张,是一个小孩,穿着明显大一号的背带裤,摔倒在泥地里,张着嘴,
脸上糊满了眼泪和泥巴,哭得正凶。背景是老家门口那棵歪脖子石榴树,树皮斑驳。那是我。
三岁生日那天,追着邻居家的鸡,结果绊倒在水洼里。我记得那天膝盖磕破了,***辣地疼,
奶奶跑出来,一边骂我皮,一边心疼地把我抱起来。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我放下剪刀,拿起那张照片。纸质厚实,色彩有些泛黄,但画面清晰得惊人。
那种久远的、几乎被遗忘的细节,猛地扑到眼前。
我甚至能隐约记起泥土的腥味和奶奶围裙上的皂角香。但这怎么可能?我家境普通,
小时候拍照是件奢侈事,都是用胶卷的傻瓜相机,逢年过节才拍几张。这种捕捉瞬间的抓拍,
根本不存在。我翻过照片背面。右下角,
用一种纤细却清晰的笔迹写着:1989.07.21,15:08。
是我三岁生日的准确时间和日期。旁边,还有另一行小字,
同样是手写:剩余 14,245 天。剩余……天数?什么意思?一种荒谬感涌上来。
恶作剧升级了?还搞得这么细致?连我小时候摔跤的具体时间都能编出来?我定了定神,
把这张照片放到一边,伸手从箱子里又拿出一叠。随手翻看。小学三年级,在操场上跑步,
龇牙咧嘴,头发被风吹得竖起来;初中毕业典礼,穿着不合身的校服,站在人群里,
眼神有点茫然;高中晚自习,趴在堆满书的课桌上睡着了,
口水流到了卷子上;大学第一次和室友喝醉,在路边吐得昏天暗地;前年在图书馆查资料,
眉头紧锁;上个月在公园里漫无目的地闲逛,背影寥落;昨天下午,
在小区门口那家711便利店门口,靠着玻璃窗,嘴里叼着吸管,望着街对面发呆,
手里还拎着刚买的矿泉水……一张张,一页页。全是我的脸,我的生活。角度各异,
有的清晰,有的模糊,像是在远处***。场景覆盖了我从小到大去过的无数地方,
有些地方甚至连我自己都差点忘了。照片的时间线跳跃着,从遥远的过去一直到……昨天。
我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起来。这不是恶作剧。恶作剧不可能做到这种程度。
这需要多么漫长而缜密的跟踪?需要多么庞大的人力物力?从我三岁,不,可能更早开始?
一直持续到现在?谁干的?目的是什么?我发疯似的把箱子里的照片全部倒在地板上。
哗啦一声,成千上万张照片散落开来,铺满了眼前的一大片地面。密密麻麻,
像一片诡异的影像地毯。我跪在地上,手指颤抖地翻捡着。每一张照片的背面,
都标注着精确到分钟的时间,以及那一行触目惊心的“剩余 XXXX 天”。数字在递减。
从一万四千多天,到几千天,几百天,几十天……我顺着时间线往前找,找到最近的照片。
昨天在便利店那张,背面写着:2023.10.26,16:37。剩余:1 天。
剩余……1天?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头皮阵阵发麻。今天是10月27日。
如果倒计时准确,那么……我的目光猛地投向那堆照片的最上方。那里,
孤零零地放着一张与其他照片方向不同的。它被小心地放在最上面,像是某种最终的宣告。
我伸出手,指尖冰凉,几乎不听使唤。拿起那张照片。画面很暗,像是在某个房间里。
光线不足,只能模糊辨认出一个人的轮廓,躺在地上,似乎是我,穿着现在的这身家居服。
周围的环境很陌生,看不太清细节。但一种强烈的、令人窒息的恐惧感攫住了我。
我深吸一口气,几乎是屏住呼吸,将照片翻了过来。背面,依旧是那纤细而清晰的笔迹。
拍摄时间:2023.10.27,23:59。剩余:0 天。今天是10月27日。
午夜,就是今晚的23:59。倒计时……归零。时间,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窗外的雨声消失了,房间里的空气变得粘稠而沉重。
我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声音,咚咚咚,快要跳出来。血液冲上头顶,
又在瞬间退去,留下彻骨的冰冷。谁拍的这些照片?谁送来的这个箱子?“未来的我”?
难道寄件人是我自己?从未来寄回来的?警告?还是……死亡通知?我猛地从地上跳起来,
冲到门口,把防盗门反锁,又检查了窗户是否关严。
每一个动作都因为手指的颤抖而变得笨拙。我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大口喘着气,
眼睛死死地盯着地板上那片铺开的、记录了我一生的照片,尤其是最上面那张,
预示着结局的、影像模糊的最后瞬间。那个房间是哪里?我看着照片里那个模糊的背影,
努力的辨认着。陌生的桌椅轮廓,墙角的阴影……一种诡异的熟悉感,混杂着强烈的陌生,
拧成一团乱麻,堵在胸口。倒计时还在滴答作响,无声,
却比任何钟表都更清晰地响在我的脑子里。距离午夜,还有几个小时。我不能坐以待毙。
我必须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是谁?在哪里?我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张最后的照片上,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放大每一个细节。
那个房间……那个角落的阴影形状……墙上似乎有个模糊的印记……忽然,我如遭雷击,
整个人僵在原地。我想起来了。那个房间……是我以前租过的房子。很多年前,
刚毕业时住过的第一个出租屋。在城西的老城区,一个快要拆迁的筒子楼里。
我在那里只住了不到半年。为什么最后的场景会在那里?
寄件人……“未来的我”……倒计时……多年前的出租屋……一个疯狂而恐怖的念头,
不受控制地钻进我的脑海,让我的四肢百骸都凉透了。难道这个“未来的我”,
指的不是时间上的未来,而是……状态上的?一个已经经历了“结局”的我?这个包裹,
是“他”寄给现在这个还“活着”的我的?那“他”现在……在哪里?
在那间早已废弃的出租屋里吗?我看着照片上那个躺倒在地的、模糊的“我”,
一股无法形容的寒意沿着脊椎爬满了全身。去哪里。必须去那里。现在就去。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带着一种近乎宿命般的疯狂,牢牢攫住了我。明知可能是陷阱,
可能是终结,但我无法忍受在这间屋子里,对着这上万张照片,
在未知的恐惧中等待午夜钟声的敲响。我冲到书桌前,手忙脚乱地翻找。钥匙串上,
还留着几把早已不用、但也没舍得扔掉的旧钥匙。其中一把,铜色,有些锈迹,
上面贴着一小块褪色的胶布,写着模糊的门牌号。就是那间出租屋的钥匙。不知道为什么,
一直没扔。抓起钥匙,穿上外套,我像逃一样冲出了家门,甚至忘了关灯。
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我的脚步声明明灭灭。电梯数字缓慢地下降,每一秒都无比漫长。
跑到小区门口,雨还在下。我拦下一辆出租车,拉开车门钻进去,
声音沙哑地报出那个尘封已久的地址。司机疑惑地透过后视镜看了我一眼,
大概是我苍白的脸色和急促的呼吸显得不太正常。他没多问,发动了车子。车子驶入雨夜。
城市霓虹在湿漉漉的车窗上扭曲成模糊的光斑。我靠在座椅上,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
手里紧紧攥着那把冰冷的铜钥匙,还有那张最后的照片。照片上,那个模糊的“我”,
静静地躺在陌生的熟悉之地。倒计时,在无声中飞速流逝。车子穿过大半个城市,
窗外的景色从繁华逐渐变得破败。路灯昏暗,雨水在坑洼的路面上积起水洼。终于,
司机在一片黑黢黢的筒子楼前停下。“到了,就这儿。”我付了钱,推门下车。
冰冷的雨水立刻打在脸上。眼前的建筑比我记忆中更加残破,
墙上爬满了潮湿的苔藓和剥落的墙皮,大多数窗户都是黑的,像空洞的眼窝。
这里几乎已经搬空了,等待拆迁。凭着模糊的记忆,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幽暗的楼道。
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霉变的气味。楼梯扶手锈迹斑斑。我曾经的房间在四楼最里面。
心跳得像打鼓。每一步都踩在积年的灰尘上,发出轻微的噗噗声。楼道里安静得可怕,
只有我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以及窗外淅沥的雨声。终于,站在了那扇熟悉的暗红色木门前。
门牌号已经脱落,只留下一个模糊的印痕。门把手锈蚀得很厉害。我深吸一口气,
试图平复几乎要炸开的紧张。拿出那把旧钥匙,***锁孔。冰冷的触感。用力一拧。“咔哒。
”一声轻响,在寂静的楼道里异常清晰。门,开了。
一股陈旧的、带着尘埃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淡淡腥气的味道,从门缝里飘了出来。里面,
一片漆黑。我站在门口,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膛。手心里全是冷汗,紧紧攥着那把钥匙,
指尖冰凉。进去吗?那个“未来的我”,或者别的什么,就在里面吗?那张照片上的场景,
就在这扇门后面?倒计时,还剩下多少时间?雨水顺着我的头发流进脖颈,冰冷刺骨。
我咬了咬牙,用颤抖的手,轻轻推开了门。吱呀——老旧的合页发出令人牙酸的***,
像一声悠长而痛苦的叹息。黑暗,如同有生命的实体,扑面而来,
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混合着灰尘、霉斑和某种铁锈般腥气的味道,猛地从门内的黑暗中涌出,
呛得我几乎窒息。房间里并非完全漆黑。远处城市的光污染透过没有窗帘的窗户,
勉强勾勒出室内大致的轮廓。一个空荡荡的、几乎没有任何家具的房间。水泥地面***着,
积着厚厚的灰尘。墙壁斑驳,墙皮大块大块地脱落。我的眼睛逐渐适应了昏暗。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声音大得我自己都能听见。我摸索着墙边,
希望能找到电灯开关——尽管觉得不太可能还有电。手指触到一片粗糙的墙面,什么都没有。
我屏住呼吸,一步步挪进房间。每一步都踩起细微的尘埃,在微弱的光线下飞舞。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模糊光线,我环顾四周。
这里和我记忆中那个简陋但充满生活气息的出租屋完全不同了。它被彻底掏空了,
只剩下一个冰冷的水泥壳子。记忆里的床、桌子、那个总是吱呀作响的旧衣柜,全都不见了。
只有空旷和死寂。难道……弄错了?照片上的场景不在这里?那个模糊的背景只是巧合?不。
不可能。那把钥匙能打开这扇门,就证明地址没错。而且,
那种诡异的熟悉感……我的目光在房间里扫视,最终定格在靠近窗户的一个角落。那里,
地面的灰尘似乎有些不同。不像其他地方那样均匀地覆盖着,而是显得有些凌乱,
仿佛有人或什么东西在那里停留过,或者……躺过。我的心跳漏了一拍。就是那里。
照片上那个模糊的“我”躺倒的位置。我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挪动脚步,向那个角落靠近。
鞋底摩擦着水泥地面,发出沙沙的轻响,在这死寂的空间里被放大了无数倍。越靠近,
那股铁锈般的腥气似乎就越明显。不是灰尘的味道,更像是……血?干涸了很久的血。
冷汗顺着我的额角滑落。我停在距离那个角落几步远的地方,不敢再上前。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