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政局的工作人员，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着我。
“温小姐，你确定吗？”她第三遍问我，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对方……是无民事行为能力人。而且，他本人无法到达现场。”
我点点头，从包里拿出一叠厚厚的文件，推了过去。
“我确定。这里是他的身份证明，户口本，还有医院开具的病危通知和无意识状态证明，以及……他父母签署的委托书。”
工作人员拿起文件，一张张地对了。她的眼神，在我带来的那张一寸照片上，停留了很久。
照片上的男人，叫陆沉舟。
曾经，他是这座城市里，最耀眼的太阳。家世显赫，成绩优异，走到哪里都是人群的焦点。
而现在，他只是一个躺在VIP病房里，靠呼吸机维持生命的植物人。
连一场环车祸，夺走了他的一切。英俊的容貌，光明的未来，还有……那些围绕在他身边的，所谓的朋友和爱人。
旁边的照片，是我的。我叫温柚，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孩。
我们俩的照片放在一起，视线那么格格不入。
“唉。”工作人员终于感叹了口气，不再劝我了。她说出印章，在我们的结婚证上，盖下了那个鲜红的章。
礼成。
我，柚温，二十四岁，在今天，嫁给了陆沉舟。
一个毁掉了内容，变成了植物人的男人。
我逃避着我的父母，我的朋友，逃避着全世界。
走出民政局，阳光有些刺眼。我看着手中的红本，没有喜悦，也没有悲伤，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我打车，去了医院。
推开VIP病房的门，消毒水的味道，混着各种仪器的滴答声，扑面而来。
陆沉舟，就躺在那张床上。
他的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露出的半边脸上，是一片狰狞的烧伤痕迹，皮肤被撕裂又重新组织，就像一张破碎的地图。
曾经那双让全校女生尖叫的眼睛，此刻，紧紧闭着。
我走到床边，轻轻地坐下。
我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钱包丝绒盒子。打开，里面是一个最简单的铂金戒指。
我拿起那张男款的，小心翼翼地，想要套上陆沉舟的无名指。
他的手，因为长期输液，有些浮肿。我试了好几次，才成功。
然后，我拿起另一张，给自己戴上。
没有祝福，没有交换誓言的起点。
保存婚礼，只有我一个观众。
“陆沉舟，”我握住他冰凉的手，轻声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妻子了。”
“你放心，以后，我来照顾你。”
仪器的滴答声，是我唯一的回应。
我知道，在外人看来，我一定是疯了。
图表格？
图他的钱？陆家虽然家大业大，但他成了这个样子，公司早就由他叔叔代管了，他名下的财产，也都被冻结了。
图他的家世？一个植物人的妻子，在那个豪门圈子里，恐怕连个佣人都不如。
我什么，都图不到。
我只为，图一份心安。
三年前，我拖着行李箱，站在大学的缴费处前，看着那张一万多的缴费单，手足无措。家里变故，我差点就要休学。
是陆沉舟，以匿名资助的名义，帮我交了四年的学费。
这件事，我很久以后才知道。
他，或许早就不记得了，自己随手走过一个叫温柚的学妹。
但他不知道，他随手的善举，改变了我一生的饮食习惯。
，太阳今天落下来了。
所有权人都离他而去。
现在，就换成我，充当他的守护星。
存在，只能发出细微的光。
我嫁给了陆沉舟的第三天，他的母亲沉曼女士，终于还是找到了我。
咖啡馆里，她穿着一身剪得体的香奈儿套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看不出悲喜。
她将一张银行卡，推到我面前。
“温小姐，开个价吧。”
她的声音，是我第一次在财经杂志上听到的，语气严肃，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傲慢。
“离开沉舟。这张卡里的钱，足够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了。”
我看着那张卡，没有去碰。
“陆夫人，”我抬头，迎上她的目光，“我不要钱。”
她似乎对我的回答，一点都不意外。
“哦？”她挑了挑眉，“那你图什么？”
“图他的家世？温小姐，你是一个聪明的女孩，应该知道，一个植物人的妻子，在陆家，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你什么都得不到。”
“我什么都不想要。”我轻声说，“我只是……想照顾他。”
沉曼笑了，那一抹微笑，带着浓浓的嘲讽。
“照顾他？”
“温小姐，你在跟我讲童话故事吗？”
“沉舟他，这辈子，可能都醒过来了。他现在，就是一个活死人。你要守着一个活死人，过一辈子吗？”
“我愿意。”
我的回答，很轻松，却很坚定。
沉曼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了。
她看着我，看了很久。仿佛，要从我的脸上，看见一毫的伪装。
但是，她失败了。
我的表面，只有平静。
“随你吧。”她最终，收回了银行卡，语气里，带着一丝怜惜，“既然你坚持要往火坑里跳，没人能拦得住你。”
“但是，温柚，我在前面讲丑话。”
“陆家，不会承认你的身份。我们，也不会给你一分钱。”
“你能坚持多久，是你自己的事。”
“别到时候，撑不住了，又跑到我面前，哭哭啼啼。”
“我不会的。”
走出咖啡馆，我的心，沉甸甸的。
我辞掉了原来的工作，找了一份可以在家做的线上翻译。这样，我有了更多的时间，可以去医院陪他。
每天早上，我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菜市场，买最新鲜的食材，为他准备流食。
然后，去医院。
我学着护工的样子，给他擦洗身体，给他按摩，活动他僵化的硬体。
一开始，我很笨拙。
他的身上，有很多伤痕。车祸，手术中，在他不知完美的身体上，留下了一道道狰痕的痕迹。
我第一次，给他擦背的时候看到的。他背上那道从肩胸骨，一直延伸到腰际的长长的手术疤痕，眼泪，差点掉下来。
我只能，更轻，更温柔地，对待他。
护士们，都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我。
他们在背后，纷纷议论。
“就是她，嫁给了三号床那个植物人的。”
“天哪，图什么啊？长得也挺清秀的，怎么就想打不开呢？”
“我猜啊，肯定是看上人家的钱了。你想啊，万一哪天人醒了呢？那不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醒？怎么可能。李医生都说了，跟脑死亡，没什么区别。”
那些话，像一根根细小的针，扎在我的心上。
我只能，装作听不见。
我把病房的门关上，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声音。
病房里，就最下面，我和他。
还有，仪器单调的滴答声。
我提出带来的书，开始，轻声地，供他朗读。
那是一本，他曾经最喜欢的，《百年孤独》。
我记得，在学校的图书馆里，我曾无数次看到他，坐在窗边，安静地读着这本书。
阳光，洒在他的侧面，就像他镀上一层金边。
如今，物已非人。
“陆沉舟，”我读完了，就握着他的手，跟着他说话，“你听得见吗？”
“你一定，很孤独吧。”
“好吧，以后，我陪着你。”
“我每天，都来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没有人回答我。
唯一，窗外的风，吹动了窗帘，发出沙的声音。
希望，他在，回应了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