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死对头一起被诅咒了。他听不见任何声音,我看不见任何色彩。
直到他重伤濒死时抓着我的手说:要是能看看你的蓝眼睛就好了。
我愣在原地——他怎么会知道,我眼睛是蓝色的?毕竟从遇见他那年起,
我的世界就只剩黑白。---1 风语寄情风会吹过他的耳畔然后告诉他有个人很想他。
这念头荒谬得像是在沥青里捞月亮,可阿莱娜还是忍不住一遍遍地想。
想那掠过荒原、拂过枯枝的风,会不会真的有一缕格外固执,
钻进那顶总是孤零零立在营地边缘的帐篷,缠上卡里班的耳廓,
把她那些堵在胸口、碾碎在齿间的絮语,悄悄递进去半点。他听不见。
从三年前那个被诅咒缠绕的黄昏起,任何声音,
包括她蓄满恶意的嘲弄或是……或是别的什么,都再也无法抵达他的世界。
而她的惩罚是色彩。斑斓万物在她眼中褪成单调的黑、白、灰,像一场永不停歇的阴郁雪幕。
他们是一对绑在诅咒两端的囚徒,隔着无声无光的深渊,用恨意维系着可笑的平衡。
阿莱娜握紧了手中的药杵,石臼里黑乎乎的药草被她捣得稀烂,散发出苦涩辛辣的气味。
这味道刺破她鼻腔的防线,勾连着几小时前那场恶战留下的血腥记忆。
她的指尖还残留着揩拭过他甲胄上暗红血迹的触感,黏腻,冰冷。那不是灰,是红。
她知道的。就像她知道此刻天边最后一丝光晕的消失,代表的不是更深的灰,而是夜的墨蓝。
知识填补不了感知的空洞,反而让那种剥夺感更加尖锐。2 灰眸与聋狮营地篝火噼啪作响,
但在她看来,只是一簇在黑白灰烬上跳动得更活跃些的苍白火焰。
笑声、交谈声、武器保养的摩擦声,这一切的喧嚣都与她无关,更与帐篷里的那个人无关。
他们的世界各自寂静,她的静是喧闹中的孤岛,他的静是绝对的虚无。她端起药碗,
走向那个帐篷。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紧绷的神经上。看守的队员看见她,脸上闪过复杂的神色,
敬畏、怜悯,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谁都知道“灰眸”阿莱娜和“聋狮”卡里班是势同水火的死对头,
每一次接触都像两块燧石撞击,非得迸出伤人的火花。如今卡里班为了掩护队伍重伤垂死,
偏偏只有她,这个与他诅咒同源的对头,调配的草药能吊住他一口气。命运真是恶趣味十足。
帐篷里比她想象的更暗,更冷。只有一盏小风灯在角落投下摇晃的光晕,
把一切都染上模糊的灰影。卡里班躺在地铺上,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膛的起伏。
那张总是带着讥诮和凌厉线条的脸,此刻在灰白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安静,
甚至有种脆弱的英俊。阿莱娜讨厌这种脆弱,它像一根细针,
轻易就刺破了她多年来用敌意精心包裹的什么东西。她跪坐下来,把药碗放在一边,
动作有些粗鲁。她不想显得小心翼翼,那太不符合他们之间的关系。
她伸手想去扶他起来喂药,指尖刚触到他滚烫的肩胛,手腕却被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攥住。
3 蓝眼之谜他醒了。或者说,是一种濒死下的警觉。
那双失焦的蓝灰色眼睛在她的视野里,是深灰直直地“看”着她,没有焦点,
却像要把她吸进去。他干燥起皮的嘴唇翕动着,发出一点气音。阿莱娜下意识地凑近,
屏住呼吸。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所以那语调怪异而含糊,但她听清了每一个字。
“……阿莱娜……”他叫了她的名字。不是带着姓氏的全称,不是充满火药味的绰号,
只是“阿莱娜”。简单,直接,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然后,
他说出了那句让她全身血液瞬间冻结的话。“要是……能看看你的蓝眼睛……就好了。
”时间停滞了。帐篷外的风声、远处篝火的燃烧声、她自己狂乱的心跳声,全都消失了。
世界变成一片真空,只有那句话在里面反复撞击、回荡。蓝眼睛?他怎么知道?
自从诅咒降临,她眼中的色彩尽失,连带她自己也忘了那双眼睛原本的颜色。
只有很久很久以前,在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偶尔在镜子里,或是从旁人的赞叹中得知,
她有一双“像夏日晴空一样”的蓝眼睛。可卡里班,他是在诅咒之后才出现的。
他从未见过她眼睛的色彩。在她灰白的世界里,他也理应只拥有一双“深灰色”的瞳孔。
除非……除非那诅咒,从最开始,就不是她所以为的那样。她猛地抽回手,
动作大得差点打翻药碗。卡里班似乎耗尽了他最后一点力气,头歪向一边,眼睛半阖,
又陷入了昏迷。那只攥过她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像断线的木偶。阿莱娜僵在原地,
浑身的骨头仿佛都生了锈。记忆的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带着黑白的、却异常尖锐的棱角。三年前,那座被遗忘的神庙。他们为了各自的目的闯入,
在争夺核心遗物的瞬间,触发了古老的禁制。
刺目的光芒在她记忆里是灼目的亮白吞噬了一切。醒来后,他就聋了,她就“瞎”了。
他们都认定是对方贪心或失误导致了这场灾祸,恨意在那片死寂与灰暗中疯狂滋长。
4 诅咒真相三年来,他们是对手,是彼此最厌恶的人。每一次任务中的针锋相对,
每一次会议上的冷嘲热讽,每一次在营地狭路相逢时恨不得用眼神在她,
是灰眸杀死对方的敌意……这一切,难道都建筑在一个巨大的、荒谬的误会之上?
如果他早就知道她的眼睛是蓝色的……如果他口中的“恨”,和她所理解的,
从来就不是同一种东西……阿莱娜感到一阵眩晕。她看着卡里班灰败的侧脸,
第一次发现他那总是紧抿的、显得格外刻薄的嘴唇,线条原来有些柔和。
他额角那道新鲜的伤口,在她灰白的视野里,是不是原本应该泛着鲜红的血光?
一个更加疯狂、让她战栗的念头攫住了她。她颤抖地伸出手,不是伸向卡里班,
而是伸向自己的眼前。她仔细地“看”着指尖的纹理,看着帐篷布的颜色,
看着风灯投下的光影。全是黑白灰,层次分明,但毫无生机。然后,她闭上了眼。
不是用眼睛,而是用某种更深层的东西,某种被诅咒强行压抑、却从未真正消失的东西,
去“感受”卡里班。他散落在额前、被虚汗浸湿的头发……不是深灰色,也许是……棕色?
暗金色?他失血的嘴唇,不是浅灰,是……一种苍白的、没有血色的……肉色?
还有他呼吸间微弱的气息,带着伤者特有的铁锈味……那是血的味道,红色的,灼热的。
一滴温热的液体滑过她的脸颊,滴落在手背上。在她紧闭的眼睑后方,那滴液体不是透明的,
它带着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真实的……暖意。不是灰色的冰冷。
5 破晓之泪阿莱娜猛地睁开眼,世界依旧黑白。但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她不再犹豫,重新端起药碗,用一种近乎粗暴的温柔,托起卡里班的头,
将苦涩的药汁一点点灌进他嘴里。他无意识地吞咽着,喉结滚动。做完这一切,
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就着这个姿势,坐在他身边。
帐篷里只剩下他微弱的呼吸声她听得见,他却听不见。她伸出手,
指尖悬在他紧闭的眼睛上方,最终,却轻轻落在了他紧蹙的眉心上。那里有一道细小的旧疤,
是某次任务中,他为她挡下流矢留下的。当时她只冷冰冰地说了一句:“多管闲事。
”她的指尖很凉,他的皮肤很烫。那温度顺着指尖,一路灼烧到她的心脏。
“卡里班……”她开口,声音干涩得厉害。明知道他听不见,这三个字却像是有千斤重。
“你……这个骗子。”风吹起了帐篷的帘角,灌进来一丝凉意。它拂过卡里班的耳畔,
也拂过阿莱娜沾着泪痕如果那能被称为泪,在她看来也只是湿凉的液体的脸颊。
风会不会告诉他,有个人,正在用一种全新的、充满恐慌和巨大疑问的方式,想着他?
阿莱娜不知道。她只知道,如果卡里班死了,
这个刚刚被撕开一道裂缝的、关于诅咒真相的巨大谜团,将永远沉入黑暗。
而某些被她强行定义为“恨”的情感,或许也将永远失去确认的机会。她不能让他死。至少,
在问清楚那句“蓝眼睛”之前,不能。夜色渐深,阿莱娜维持着同一个姿势,
像一尊守护在沉睡狮子旁的石像。她的世界依旧是单调的黑白灰,但在这片荒芜的灰度之下,
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复苏,带着破土而出的疼痛和微弱却执拗的希望。
6 神庙重探风总有一天会经过他的耳畔,他总有一天会知道你的思念。也许,那一天,
会比她想象的,来得更早一些。只要,他能活下来。草药似乎起了一点作用,
卡里班的呼吸稍微平稳了一些。阿莱娜稍稍松了口气,极度的疲惫和紧绷后的松弛感袭来,
她不知不觉伏在床边,睡了过去。她做了一个短暂而混乱的梦。梦里没有色彩,
却有无尽的声音。卡里班在大笑,在对她说话,声音清晰而明亮,
不像现实中她记忆里的任何一次对话。然后画面一转,是神庙里那刺目的白光,
卡里班扑向她,不是争夺,更像是……保护。再然后,是寂静,绝对的寂静,和他看着她时,
那双深灰色眼睛里她从未读懂过的情绪。她惊醒过来,额头抵着粗糙的床沿。天还没亮,
风灯的光更微弱了。卡里班依旧昏迷,但脸色似乎不再那么死灰。阿莱娜直起身,
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她看着卡里班,眼神复杂。恨意像一座被抽掉了基石的沙堡,
正在缓慢崩塌,露出下面她不敢直视的、潮湿的真实。她需要答案。而答案,
或许不仅仅在卡里班身上,也在那座施加诅咒的神庙里。天亮后,她找到了队长,
提出了一个近乎疯狂的请求:她要再探那座被诅咒的神庙。独自一人。
7 孤身赴险“你疯了,阿莱娜!”队长,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中年男人,
几乎是从椅子上跳起来,“上次你们能活着回来已经是奇迹!那座神庙邪门得很,
而且路途遥远,怪物盘踞……”“我知道风险。”阿莱娜打断他,她的声音平静,
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但我必须去。卡里班的伤,常规药物只能拖延。诅咒的源头,
或许才有解除之法。”她没有提及那句“蓝眼睛”,那是只属于她和卡里班的秘密,
是她混乱内心的风暴眼。队长盯着她那双著名的“灰眸”,试图从中找出破绽,
但他只看到一片沉寂的坚定。他叹了口气:“为了卡里班?我以为你们……”“有些事情,
可能和我们想的不一样。”阿莱娜避开了他的目光,“给我一周时间。如果一周后我没回来,
你们就……带着卡里班,尽量离开这片荒原。”队长沉默了很久,
最终沉重地点了点头:“你需要什么补给?”“最快的马,足够的干粮和水,
还有……他当时从神庙里带出来的那样东西。”阿莱娜说。她记得清楚,触发诅咒后,
卡里班在昏迷前,死死攥着一个小物件,后来一直被队伍当做不祥之物封存着。
队长脸上掠过一丝惊讶,但还是答应了。出发前,阿莱娜又去看了卡里班一次。
她站在帐篷门口,没有进去,只是远远地看着他沉睡的轮廓。晨曦透过帐篷的缝隙,
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依旧是黑白灰。她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8 荒原独行“等我回来。”她在心里说,“你得亲口告诉我,你到底瞒了我什么。”然后,
她转身,跨上马背,冲入了逐渐明亮的、却在她眼中依旧灰暗的黎明。风掠过她的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