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痛欲裂，称心猛地睁开眼，雕花描金的床顶映入眼帘，熟悉的熏香萦绕鼻尖，这里是东宫，殿下赐予他的寝殿。他不是在李承乾被废后，谱完那首未竟的古曲，饮下毒酒了吗？
指尖颤抖地抚上自己的小腹，那里传来一阵细微却清晰的悸动，不是错觉吗，是真实存在的触感。称心瞳孔骤缩，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男子不可怀孕，这是世人皆知的常理，可他如今……
上一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汹涌而来。他本是江南书香世家之子，父母因家中珍藏的古乐谱，被急于讨好太子李承乾的太守满门屠戮。是晋王李治救了他，将他从尸山血海中带出，他心中也留下了仇恨的种子。他以为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李承乾，是那个高高在上、喜好音乐的太子，所以他甘愿成为一把刀，先在晋王安排下投靠魏王李泰，再被魏王送入东宫做间谍，伺机拉太子下马。
东宫岁月，李承乾待他极好，那般温柔呵护，那般信任依赖，将他视作知己和精神寄托，甚至为了他与皇帝李世民对抗。可那时的他，满心都是仇恨，只当这是李承乾的虚伪笼络，是帝王家的玩弄手段。直到李承乾因他而走向极端，谋反失败被废，他才在李承乾绝望的眼神中，隐约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后来他查清真相，知道父母的死并非李承乾本意，可一切都已太晚，李承乾死了，他也随之而去。
可现在，他重生了，还怀了孕。这孩子…… 会是谁的？称心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李承乾的面容，那个对他百般宠溺的太子。除了他，还能有谁？
不行，他不能留下这个孩子！天家险恶，他身份特殊，若被人发现他怀孕，不仅他性命难保，这孩子也会沦为他人攻击李承乾的把柄。更何况，他对李承乾的情感本就复杂至极，恨意未消，爱意却在不知不觉中滋生，如今又多了一个孩子，这让他如何自处？
心中一横，称心迅速起身，简单收拾了几件衣物和细软，便想趁着夜色偷跑出东宫。只要出了东宫，远离这是非之地，他就能找个地方安身，将孩子生下，从此与李承乾、与皇家再无瓜葛。
然而，就在他刚走到东宫侧门，准备翻墙而出时，一道熟悉而冰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称心，你想去哪儿？”
他浑身一僵，连呼吸都忘了。这不是上一世李承乾待他温和时的语调，也不是被逼到绝境时的疯狂嘶吼，而是一种带着压抑怒意的低沉，像暴风雨来临前凝滞的风，明明裹着骇人的力道，却偏偏没将那点藏不住的在意彻底碾碎。
称心缓缓转身，视线落在玄色常服的衣角上，不敢抬头。他能感觉到李承乾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背上，那目光太沉，沉得让他想起上一世在黔州茅草屋看到的雪 —— 冰冷，却又带着能将人掩埋的重量。
“殿、殿下。” 他声音发颤，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衣摆，布料褶皱恰好抵在小腹上，那处细微的悸动突然变得清晰，像有只小手在轻轻叩门，提醒他此刻正揣着一个足以掀翻东宫的秘密。
男子不可怀孕，这是天下人皆知的常理。可他偏偏破了这个例，怀了当朝太子的孩子。更荒唐的是，他和李承乾都带着前世的记忆重生了 —— 只有他们两个知道，上一世那场东宫血雨，那场因他而起的父子反目，那场让李承乾身败名裂、让他饮毒自戕的悲剧。
李承乾没说话，只是一步步走近。称心能听到他的脚步声，沉稳，规律，却每一步都踩在他的心跳上。直到那道身影彻底笼罩住他，带着龙涎香的气息将他包裹，他才被迫抬头。
眼前的人眉骨锋利，鼻梁高挺，明明是和上一世一模一样的脸，可那双桃花眼里没了往日的温柔缱绻，只剩浓得化不开的复杂。有怒意，有疑惑，还有一丝…… 称心不敢深究的痛楚。
他知道，李承乾定是想质问他。上一世他做的那些事 —— 替魏王李泰传递东宫消息，故意在李世民面前弹奏靡靡之音引得皇帝不满，甚至在李承乾被李泰陷害时，假意安慰却隐瞒了关键证据…… 桩桩件件，都是将李承乾推向深渊的推手。
可李承乾没问。他只是伸出手，指尖抬起，似乎想碰他的脸，却在半空顿了顿，转而落在他的肩上。那力道不重，甚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这东宫，还有你去不得的地方？”
称心的心脏猛地一缩，眼眶瞬间发热。
他想起上一世李承乾也是这样，即便后来知道他是魏王的人，依旧在李世民面前护着他，说 “称心只是个乐师，所有事都与他无关”。那时他只觉得李承乾愚蠢，被情爱蒙蔽了双眼，可现在重活一世，再感受到这份明知他心怀不轨却依旧不愿苛待的温柔，他只觉得喉咙发紧，连呼吸都带着苦涩。
“我……” 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说自己想逃？说自己怀了他的孩子？还是说，他至今都没忘父母惨死的画面 —— 太守带着兵闯进门，将父亲珍藏的古乐谱摔在地上，母亲护着他往后退，却被乱刀刺中，最后父亲抱着母亲的尸体，对他喊 “快跑，别为我们报仇”……
那些画面像烙铁一样烫在他心底，每当他对李承乾生出一丝不该有的情愫，就会狠狠灼烧他，提醒他眼前这个人，是间接害死他全家的罪魁祸首。若不是李承乾下令收集古乐谱，太守怎会为了讨好太子，对他全家痛下杀手？
可…… 眼前的李承乾，又真的是那个冷血无情的太子吗？
上一世他刚入东宫时，李承乾知道他无父无母，便把自己的旧衣送给他，还特意让御膳房做他爱吃的江南点心；他弹琴时手指被琴弦划破，李承乾亲自找太医给他包扎，还笨拙地说 “以后别弹那么用力，疼的是你自己”；甚至后来李世民要处死他，李承乾宁愿跪在宫门外三天三夜，也要护着他 —— 要知道，皇亲贵胄宠爱男侍本就见不得光，李承乾为了他，几乎是把自己的名声摆在了炭火上烤。
“称心？” 见他走神，李承乾的声音放软了些，指尖轻轻捏了捏他的肩，“脸色这么差，是哪里不舒服？”
话音刚落，称心突然觉得一阵恶心涌上喉咙，他猛地捂住嘴，转身对着墙角干呕起来。胃里翻江倒海，可他什么都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
他慌了 —— 这孕吐来得太不是时候！
李承乾立刻跟过来，伸手扶住他的腰，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过来，让他浑身一僵。“怎么了？是不是昨夜受了凉？” 他语气里满是担忧，伸手想探他的额头，“我叫太医来看看。”
“别！” 称心急忙抓住他的手，抬头时眼底还带着未退的生理性泛红，“殿下，我没事，就是…… 就是晨起有些反胃，老毛病了。”
他撒谎时声音发虚，不敢看李承乾的眼睛。他能感觉到李承乾的目光落在自己捂着嘴的手上，又扫过他的小腹，虽然只是一瞬，却让他心跳加速 —— 绝不能让太医来，一旦诊出怀孕，别说他活不成，李承乾也会被冠上 “妖异惑主” 的罪名，前世的悲剧又要重演。
李承乾盯着他看了片刻，没再追问，只是扶着他的力道又稳了些，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柔：“既然不舒服，就回殿里躺着，今日不用去练琴了。”
说着，他便半扶半抱着称心往凝芳殿走。称心被他护在怀里，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的龙涎香，耳边是他沉稳的心跳声，脑海里却反复交织着父母惨死的画面和李承乾护着他的模样。
他恨李承乾，恨他的身份，恨他无意间造成的悲剧，恨他让自己陷入这样两难的境地。可他又忍不住贪恋这份温柔，忍不住想起上一世临死前，抱着那卷《盛世吟》时的悔恨 —— 若是当初没有被仇恨蒙蔽，若是当初能对李承乾坦诚一点，是不是结局就会不一样？
“殿下，” 他小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 是不是还在怪我？”
李承乾扶着他的手顿了顿，低头看他，眼底的复杂又深了几分：“怪你什么？怪你替李泰传消息，还是怪你没告诉我李治安插在我身边的人？”
称心的心脏瞬间沉到谷底，脸色惨白如纸。他没想到李承乾竟然什么都知道，连晋王李治的算计都清楚 —— 他们果然都带着前世的记忆，也是，他都能重生，李承乾为何不能？这秘密像一根绳子，将他们两个死死捆在一起，逃不开，挣不脱。
他张了张嘴，想辩解，想解释自己也是身不由己，可话到嘴边，却只化作一句苍白的 “对不起”。
李承乾却突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几分自嘲，几分无奈，还有几分称心看不懂的深情：“我若真怪你，昨夜就不会让你睡在凝芳殿了。”
称心猛地抬头看他，撞进他眼底的温柔里。那温柔不像伪装，也不像算计，就像上一世无数个夜晚，李承乾坐在他身边听他弹琴时的模样，纯粹，真挚，带着满心的欣赏与爱慕 —— 即便知道他是卧底，即便知道他心怀仇恨，这份爱意依旧没减分毫。
“为什么？” 他忍不住问，声音带着哽咽，“我害了你那么多次，你为什么还……”
“因为我知道。” 李承乾打断他，指尖轻轻拂过他的发梢，动作温柔得像在触碰易碎的珍宝，“我知道你不是真心想害我，也知道你心里藏着事。称心，我从来没指望你是完美的，我只希望你能好好的，留在我身边 —— 哪怕只是偷偷摸摸的，哪怕不能让旁人知道。”
最后一句话像重锤一样砸在称心心上，让他瞬间红了眼眶。他别过脸，不敢再看李承乾的眼睛，怕自己再看一眼，就会忍不住将怀孕的秘密说出来，怕自己会彻底沦陷在这份温柔里，忘了父母的血海深仇。
回到凝芳殿，李承乾让宫人端来温热的粥，亲自舀了一勺递到他嘴边：“多少吃点，空着肚子对身体不好。”
称心看着他眼底的关切，又想起母亲生前也是这样，总怕他饿肚子，会亲手给他熬粥。心口一阵抽痛，他张开嘴，任由那勺粥滑进喉咙，温热的米粥顺着食道往下走，却暖不了他冰冷的心底。
他一边吃着粥，一边在心里告诉自己：称心，你不能心软。你的父母死在太子的 “爱好” 之下，你若是忘了仇恨，就是不孝！李治还在等着看你和李承乾两败俱伤，李泰也没放弃拉拢你，你若是陷进去，不仅报不了仇，还会把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都搭进去！
可每当李承乾用那双温柔的眼睛看着他，每当李承乾小心翼翼地护着他，他心底的防线就会松动一分。他甚至会忍不住想：若是没有那些仇恨，若是他只是个普通的乐师，是不是就能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份爱意，哪怕只是做个见不得光的男侍，也能和李承乾一起，把那卷《盛世吟》弹完？
粥刚喝了半碗，称心又觉得一阵恶心，他急忙放下碗，转身对着痰盂干呕起来。这次比刚才更厉害，他扶着桌沿，手不自觉地落在小腹上，轻轻揉着，想缓解那阵不适。
李承乾立刻递过手帕，又顺着他的背轻轻拍着，语气里满是担忧：“怎么又吐了？还是叫太医来看看吧。”
“不用！” 称心急忙抬头，眼底满是慌乱，“殿下，真的不用，我就是…… 就是最近胃口不好，过几天就好了。”
他能看到李承乾眼底的疑惑越来越深 —— 这些日子他总爱下意识护着肚子，晨起反胃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换作任何人都会起疑。可李承乾没再坚持，只是沉默地接过他手里的碗，将剩下的粥喝完，然后收拾好碗筷，转身坐在他身边。
“称心，” 李承乾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错辨的认真，“不管你心里藏着什么事，不管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告诉我。我们…… 毕竟都不是第一次活了。”
称心的身体猛地一震，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是啊，他们都不是第一次活了，他们都知道彼此的软肋，都知道彼此的遗憾。可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更不敢说 —— 他怕自己一说出口，这份好不容易重新得来的平静，就会彻底破碎。
李承乾看着他掉眼泪，心像被针扎一样疼。他伸出手，想把称心抱进怀里，却又怕吓到他，只能轻轻拍着他的背：“别哭，我不逼你。你想什么时候说，就什么时候说。我等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