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涂***段在昏黄地灯的照射下,呈现出一种支离破碎的壮丽。
赖之術裹紧了米色的风衣,沿着那条著名的“死亡地带”如今己是步道的小径缓缓走着。
晚宴的华服与香槟气息仿佛己是上个世纪的事,此刻只有鞋跟敲击地面的清脆声响,一下下,敲在心上。
她需要这冷冽的空气来清醒头脑。
周译桁,那个名字和他递来的纯白名片,像一枚投入静湖的石子,漾开的涟漪远比她预想的要持久。
他的眼神,沉静中带着洞察,与她过往接触的任何人都不同。
那是一种智识上的吸引,危险,却诱人。
“赖小姐?”
一个低沉而熟悉的声音在身后不远处响起,带着一丝不确定。
赖之術脚步一顿,心口莫名一跳。
她转过身,看见周译桁就站在几米开外,同样穿着休闲的外套,少了晚宴上的正式,多了几分随性的儒雅。
路灯的光线在他身上勾勒出柔和的光晕。
“周先生?”
她压下心中的讶异,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这么巧。”
“是啊,”周译桁走上前,与她并肩,目光扫过那些充满象征意义的涂鸦,“刚结束一个非正式的工作餐叙,想走走,清醒一下。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他顿了顿,补充道,“看来,我们都选择了同一种解压方式。”
他的解释自然得体,消解了偶遇的尴尬。
两人便自然而然地沿着小径继续走下去。
起初是沉默,但这份沉默并不难堪,反而有种奇妙的安宁,仿佛被这片承载了太多沉重历史的空间所包容。
“第一次来柏林墙?”
周译桁开口,打破了静谧。
“嗯,”赖之術点头,目光掠过一面画着巨大裂痕的墙壁,“以前只在书本和影像里见过。
亲身站在这里,感觉……很复杂。”
“历史的重量。”
周译桁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理解的共鸣,“一边是禁锢,一边是自由。
一道墙,隔开了无数的人生。
有时候觉得,外交工作某种程度上也是在构筑或拆除一些无形的墙,只是更复杂,更需耐心。”
他没有高谈阔论,而是将宏大的历史与自身的职业感悟联系起来,这让赖之術感到一种被平等对待的尊重。
她接话道:“但有些墙,或许从一开始就不该存在。
比如,基于出身和家族画下的界限。”
这话脱口而出,带着她自己也未察觉的、一丝淡淡的倦意。
周译桁侧头看了她一眼,昏黄的光线下,她的侧脸线条柔和却坚定。
他心中微微一动,似乎触及了某种共鸣。
“是啊,”他轻叹一声,目光重新投向远方,“有些界限,如同这墙的遗址,提醒着过去,却也警示着未来。
打破它需要巨大的勇气和代价,而维持表面的和平,有时反而成了最‘正确’的选择。”
他的话像一把钥匙,轻轻打开了赖之術心中某个紧锁的角落。
他们不再谈论具体的事务,而是分享起对城市、对文化差异、甚至对生命中那些“不得己”的模糊感受。
他谈起在异国他乡感受到的文化冲击与归属感缺失,她则说起作为家族一员,在光环与束缚间寻找自我的挣扎。
他聆听时极为专注,那双深邃的眼睛仿佛能吸纳所有情绪,并给予理性的回应和温和的理解。
赖之術发现,与他交谈是件极其舒服的事,他思维缜密,却不强势,总能精准地理解她未竟之言。
秋风掠过,带来一阵凉意。
赖之術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起风了,”周译桁停下脚步,声音温和,“我送你回去吧?
夜晚这里不太安全。”
他的提议自然而绅士,没有半分逾越。
赖之術没有拒绝。
回酒店的路不长,他们并肩而行,话题从沉重转向轻松,聊起柏林街角好吃的面包店,聊起偶然听到的有趣方言。
距离在不知不觉中拉近。
到达酒店门口,暖黄的灯光倾泻而下。
“谢谢你,周先生。”
赖之術站在光晕里,微笑着说。
“是我的荣幸,赖小姐。”
周译桁颔首,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温和而克制,“晚安。”
“晚安。”
他看着她走进旋转门,身影消失,这才转身,重新步入柏林的秋夜。
空气依旧清冷,但他的嘴角,却不由自主地牵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那个关于“光与影”和“界限”的对话,远比任何一场正式的会谈都更让他印象深刻。
赖之術回到房间,脱下风衣,指尖仿佛还残留着秋夜的凉意,但心口却有一股陌生的暖流在缓缓涌动。
她走到窗边,望着楼下那个挺拔的身影渐渐走远,融入城市的灯火阑珊。
“周译桁……”她无声地念出这个名字。
秋夜的弦音,己悄然拨动。
两条线,在历史的背景下,完成了第二次不经意的交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