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白纸黑字的绝望诊断书是白色的,白得像停尸房里裹尸的白布,刺眼得让人不敢直视。
林远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金属椅面的寒意透过薄薄的衬衫渗进皮肤,
可他却感觉不到一丝寒意。指尖的温度早被手中那张轻飘飘的诊断书吸走了,
只剩一片麻木的冰凉,从指尖蔓延到心脏。医生的声音还在耳边盘旋,
像从很深的水底浮上来,模糊却字字扎心:“脑瘤,恶性程度最高的一种。
肿瘤位置在大脑深部,靠近运动神经中枢,手术风险极高,很可能下不了手术台。
就算成功切除,复发率也接近百分之百,情况很不乐观。建议尽快开始放化疗,
但你们……要有心理准备。”每个字他都认识,组合在一起却像一门从未接触过的外语,
晦涩得让他大脑空白。他才二十八岁,在广告公司熬了五年,刚从策划升为总监,
上个月还签下了人生中第一个百万级项目。人生明明像一张刚展开的蓝图,
虽然画满了“孤独”的线条,却也算平坦开阔,前途一片光明。可此刻,
脚下的路毫无征兆地塌陷,前途一片黑暗。“大概还有多久?”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
平静得不像自己的,像从别人喉咙里发出来的。医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眼神中带着职业性的谨慎,却藏不住一丝惋惜:“这个没有绝对答案,因人而异。
如果患者对放化疗敏感,积极配合治疗,也许能有三个月到半年的时间。
但现在最重要的是保持心态,情绪对病情影响很大,希望你们能明白。”三个月到半年。
九十多天,或者一百八十多天。他的人生,仿佛就像被精准地画上了倒计时,每一分每一秒,
都在朝着终点狂奔。浑浑噩噩地走出医院大门,城市的喧嚣瞬间将他吞没。
车流像一条永不停歇的河流,喇叭声、脚步声、小贩的叫卖声交织在一起,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亮得有些讽刺。所有人都行色匆匆,
脸上带着或疲惫或期待的神情,朝着各自明确的未来走去。只有他,
像一个被时间遗弃的孤魂,站在人潮中,未来的终点清晰的残酷。手机在手心震动起来,
屏幕上跳动着“苏雨”的名字,像一颗小石子,砸进他死水般的心里。他的女朋友,或者说,
昨天刚变成前女友的“陌生人”。就在二十四小时前,他亲手结束了他们两年的感情。
没有争吵,没有歇斯底里的质问,他只是用最冷静、最残忍的语气,将她推开。“苏雨,
我们分手吧。”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长到他以为信号断了,
然后才传来她带着哭腔的声音,细细的,却像针一样扎进他心里:“为什么?林远,
你告诉我为什么?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我们上周还在说,
等你项目结束就去看海……”“没有,你很好。”他闭上眼,用力掐着掌心,
试图用疼痛掩盖心脏传来的绞痛,“只是我觉得,我们不合适。我最近工作太累了,
没精力再谈恋爱。”他不能用即将到来的死亡绑架她。苏雨对他那么好,那么的可爱,
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弯成月牙,喜欢在雨天煮热可可,会把他皱巴巴的衬衫熨得平平整整。
她值得拥有完整的人生,有一场盛大的婚礼,有一个健康的孩子,
有漫长的、充满希望的未来。而不是陪着一个注定要走向死亡的人,
在医院的消毒水味和无休止的绝望中,消耗掉她最美的年华。他不能那么自私,
长痛不如短痛,让她恨他,也好过让她眼睁睁看着他离开。手机还在固执地响着,
一遍又一遍,像是不得到答案誓不罢休。林远盯着屏幕上那个熟悉的名字,
手指悬在接听键上,最终还是按下了关机键。世界瞬间安静了,
只剩下他和口袋里那张沉甸甸的诊断书,还有胸腔里那颗快要停止跳动的心脏。
回到那个称不上“家”的公寓,打开门,冷清的气息扑面而来。
客厅里的沙发上蒙着一层薄灰,冰箱里只有几瓶矿泉水和过期的牛奶,
阳台上的绿植早就枯死了,只剩下干裂的土壤。父母大概又在国外谈项目,
他已经记不清上次和他们一起吃饭是什么时候了。从小到大,
他得到的爱总是被换算成银行卡上不断增长的数字,和一个个包装精美的礼物。
他们不是不爱他,只是他们爱的方式,是给他一个物质无忧的未来,
却缺席了他每一个需要陪伴的瞬间——第一次考满分的喜悦,被同学欺负时的委屈,
高考失利后的迷茫……久而久之,他也学会了不期待,不依赖,把自己活成了一座孤岛。
而现在,这座岛即将沉没。2 孤独的守护者巨大的孤独和恐惧像潮水般涌来,
从四面八方将他包裹,几乎要将他溺毙。他需要一个人,一个不用说话,只要陪在他身边,
就能让他不至于彻底崩溃的人。他重新开机,
忽略掉苏雨的五个未接来电和微信上长长的红色感叹号,在通讯录里找到那个唯一的名字,
拨通了电话。“阿杰,”他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风中摇曳的烛火,
“有空吗?来我这儿一趟。”半小时后,门被敲响。林远打开门,
就看见阿杰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穿着一件皱巴巴的黑色T恤,牛仔裤上还沾着油渍,
手里却稳稳地提着一打冰镇啤酒。“咋了哥们儿?不就失个恋吗,至于把自己关起来?
”阿杰大大咧咧地走进来,把啤酒往茶几上一放,顺手拍了拍林远的肩膀,“放心,
今儿个哥们儿陪你喝到天亮,不醉不归!”可当他的目光落到林远脸上时,
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林远的脸色不是失恋该有的悲伤,而是一种死灰般的沉寂,
眼睛空洞得像两口深不见底的井,连一丝光亮都没有。“阿杰,”林远抬起头,
声音轻飘飘的,“我病了。”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张被揉得有些发皱的诊断书,递了过去。
阿杰接过来,漫不经心的表情一点点褪去,眉头越皱越紧,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反复看了好几遍,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指尖发麻。然后,
他猛地将诊断书拍在茶几上,声音因为愤怒和震惊而变得沙哑:“操!这什么狗屁庸医!
肯定是误诊!咱们明天就去北京,去上海,找最好的医生!我就不信了,
这么年轻怎么会得这种病!”林远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他的眼神里没有愤怒,
没有不甘,只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的木偶。阿杰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他上前一步,抓住林远的肩膀,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什么时候的事?
***为什么不早说!昨天分手的时候,你怎么不告诉我!”“今天刚确诊。
”林远扯了扯嘴角,想挤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所以,我跟苏雨分手了。
我不能拖累她。”阿杰愣了几秒,随即明白了一切。他太了解林远了,
了解他那看似坚强实则脆弱的性格,了解他宁愿自己扛下所有痛苦,
也不愿让别人跟着受委屈的固执。他颓然地在林远身边坐下,打开一罐啤酒,塞进林远手里,
自己也开了一罐,猛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去,却浇不灭心里的火气和悲痛。
“***……”阿杰的声音有些哽咽,他别过头,擦了擦眼角,“你真是个傻子!
天底下最大的傻子!”两个人沉默地喝着酒,
客厅里只剩下易拉罐碰撞的声音和沉重的呼吸声。啤酒的泡沫在杯口堆积,又缓缓消散,
像那些短暂而美好的时光,一去不复返。“阿杰,”良久,林远开口,语气带着一丝恳求,
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帮我个忙。替我保密,对所有人,尤其是我爸妈……还有苏雨。
”“为什么?!”阿杰猛地转头,眼睛通红,“你现在最需要他们!
你以为你一个人能扛得住吗?放化疗有多难受你知道吗?你需要人照顾,需要人陪着你!
”“不,我不需要。”林远摇摇头,眼神却异常坚定,“我需要的是像以前一样,
正常地过完剩下的日子。我不想看到他们同情、可怜我的眼神,
更不想看到他们因为我而悔恨。我不想在医院的病床上,听着他们的哭声离开。
尤其是我爸妈……他们一辈子要强,在商场上从来没输过,如果我走了,
他们会觉得自己的人生失败,是用我的命来证明的。”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
几乎要被空气吞没:“至于苏雨……就让她恨我吧。恨比爱更容易放下,等她忘了我,
就能开始新的生活了。”阿杰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他知道林远决定的事情,
十头牛都拉不回来。这种深入骨髓的固执,是多年孤独养成的自我保护,像一层厚厚的壳,
把他裹在里面,也把别人挡在外面。最终,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举起手里的啤酒罐:“行,
我帮你。但你得答应我,好好配合治疗,不许放弃!还有,不管发生什么事,
必须第一个告诉我,不许一个人扛着!”3 秘密的崩塌两只啤酒罐轻轻一碰,
发出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客厅里回荡,像一个悲壮的盟约。从这一刻起,
阿杰成了林远秘密的唯一守护者,也成了他对抗黑暗世界最坚固的堡垒。治疗很快就开始了。
放疗科的房间里,冰冷的仪器像一头巨大的怪兽,每次躺在治疗台上,
林远都觉得自己像待宰的羔羊。放疗的灼热感透过皮肤渗进骨头里,化疗药物则像一把钝刀,
一点点割着他的五脏六腑。
恶心、呕吐、脱发、极度的疲惫……每一次治疗都像是从地狱里走了一遭,让他浑身无力,
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阿杰成了他最得力的“共犯”。他以“和林远一起搞个短期创业项目,
需要全身心投入”为借口,向公司请了长假,实际上,他把所有时间都花在了照顾林远身上。
他熟记林远的治疗日程,
在日历上用红笔圈出每一个需要去医院的日子;他熟练地帮林远应付护士的询问,
在他化疗后虚弱得无法动弹时,默默地帮他清理呕吐物,递上一杯温水;他还学会了煮粥,
虽然味道总是怪怪的,却总能在林远没胃口的时候,让他喝下小半碗。林远则用“工作太忙,
压力太大”来解释自己日益消瘦的身体和频繁的“出差”——那些所谓的“出差”,
其实是去医院住院治疗。父母偶尔会打来越洋电话,语气里带着习惯性的关切,却依旧遥远。
“小远,最近工作别太累了,注意身体。钱不够了就跟我说,别委屈自己。”电话那头,
父亲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背景里隐约能听到英语对话的声音。“爸,我没事,挺好的。
项目快结束了,等忙完这阵我就好好休息。”林远笑着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
可挂掉电话后,他却靠在墙上,久久不能动弹,怕多一秒,哽咽就会从喉咙里溢出来。
他偶尔会忍不住刷苏雨的朋友圈。她似乎渐渐从分手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开始和朋友一起去爬山,去看展览,分享一些风景照和美食。只是照片里的她,
笑容总是带着一丝勉强,眼睛里的光,不像以前那么亮了。林远一次次点开她的对话框,
手指在键盘上敲敲打打,写下又删除,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发出去。把爱人推开后,
又在暗处偷偷窥探她的生活,这既残忍又卑鄙,他知道,可他控制不住自己。
生活像一场精心编排的戏,林远戴着“一切正常”的面具,努力扮演着过去的自己。
他会在身体好一点的时候,去公司露个面,和同事讨论工作,
假装自己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创意总监;他会和阿杰去楼下的烧烤摊,点几串烤串,
喝几瓶啤酒,假装自己只是因为失恋而需要朋友陪伴。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
在阿杰离开后,他才会卸下所有伪装,露出脆弱和恐惧的一面。“阿杰,我怕。
”有一次深夜,林远被剧烈的头痛疼醒,冷汗浸湿了睡衣,他摸索着拨通了阿杰的电话,
声音哑得像砂纸摩擦,“我怕我明天醒不过来,我怕我还没来得及……”话没说完,
电话那头就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十分钟后,阿杰出现在他家门口,手里拿着止痛药和温水。
他坐在林远的床边,打开床头灯,昏黄的灯光照亮了他眼底的担忧。“怕个屁,
”阿杰握紧林远的手,他的手很暖,像一个小火炉,“哥们儿在这儿呢。天塌下来,
我陪你一起扛。不管怎么样,我都陪着你。”这种时候,林远会觉得,
即便生命短暂得像烟火,能拥有这样一份友谊,也算是不枉此生了。然而,
秘密总有被戳破的一天。一个月后,一场朋友的生日聚会,林远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去。
他不想因为自己的病情,让生活变得太异常,也不想让别人看出破绽。
他特意穿了一件宽松的外套,遮住消瘦的身体,还在头发上喷了点发胶,掩盖脱发的痕迹。
可他没想到,苏雨也在。当苏雨走进包厢,看到林远的那一刻,明显愣住了。
她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很久,带着惊讶和疑惑。整个晚上,
她的视线都若有若无地追随着他,像一根无形的线,缠绕在他身上。林远能感觉到她的目光,
如芒在背,只能刻意避开,假装和身边的朋友聊天。聚会中途,林远突然感到一阵眩晕,
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旋转。他撑着桌子想站起来,想去洗手间洗把脸,却没站稳,差点摔倒。
就在这时,一只温暖的手扶住了他的胳膊。是苏雨。她的手指触碰到他的手臂,
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衣服下突出的骨头。她的眼圈瞬间红了,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林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