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秀莲把一碗黑褐色的汤推到我面前,碗沿烫手。浓重的中药味混着一股说不出的腥气,扑满了整个餐厅。
“桑桑,快趁热喝了,这个对身体好,妈托人从老家弄来的好东西。”她满脸堆笑,眼角的皱纹里都挤着期盼。
我拿起勺子,在汤里搅动。几片不知名的叶子和根茎在黏稠的液体里翻滚。
对面的丈夫高文彬夹了一筷子红烧肉,头也不抬地说:“妈的一片心意,赶紧喝吧,凉了就没效果了。”
一片心意。
这四个字像座山,压在我身上已经半年了。
婚后半年,婆婆赵秀莲就以“调理身体,好生养”为名,每天雷打不动地给我熬这碗“滋补汤”。她说这是祖传偏方,她当年就是靠这个,一举得男,生下了高文彬。
我本能地抗拒这种带着强烈目的性的“关爱”。但每次我稍有迟疑,高文彬就会在一旁敲边鼓,说我不知好歹,说妈是为了我们好。
我妥协了。为了家庭和睦,也为了他口中那句“妈不容易”。
我舀起一勺,送到嘴边,热气熏得我眼睛发涩。
汤汁入口,一股强烈的苦涩混杂着土腥味瞬间炸开,直冲天灵盖。我强忍着恶心,将它咽了下去。一股燥热顺着食道滑进胃里,迅速扩散到四肢百骸。
就在这时,我的脑子里“嗡”的一声。
检测到不明液体成分:断续草,性燥,长期服用可致宫寒。
检测到:伏龙肝,未经炮制,含有害菌群。
检测到:鸡血藤,过量可致月信紊乱。
……
一行行冰冷的、如同机器打印出来的文字,像幻灯片一样在我脑海中飞速闪过。它们清晰、明确,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我愣住了,握着勺子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这是什么?幻觉吗?
“怎么了,桑桑?不好喝吗?”赵秀莲关切地问,眼神却带着一丝审视。
我回过神,对上她的眼睛,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没有,妈。有点烫。”
高文彬放下筷子,皱起了眉:“烫就吹吹再喝,多大点事。别辜负了妈的心意。”
我低下头,看着碗里那深不见底的黑色液体,心中一阵发冷。
脑海中的文字还在继续。
综合判定:此汤剂配方错误,药性冲突,长期服用将导致内分泌严重失调,卵巢功能受损,最终可能导致不孕。
不孕。
这两个字像两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进我的眼睛。
我猛地抬头,看向赵秀莲。她正慈爱地看着我,催促道:“快喝呀,这可是好东西,能让你早点给咱们高家开枝散叶。”
高文彬也附和:“是啊,老婆。你看我同事小张,他老婆刚生了个大胖小子,咱们也得加把劲了。”
他们一唱一和,语气自然得仿佛在讨论今天的天气。
可他们不知道,就在刚才,我脑子里出现了一些匪夷所思的东西。它告诉我,这碗寄托着他们“殷切希望”的汤,是一碗毒药。
一碗能毁掉我做母亲权利的毒药。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
“妈,”我放下勺子,声音有些干涩,“我今天有点不舒服,这汤……能不能不喝了?”
赵秀莲的脸立刻沉了下来:“怎么又不想喝了?桑桑,你这孩子怎么总是不听话。我这都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为了我们这个家!”
高文彬也板起脸:“乔桑,你别不识好歹。妈天不亮就起来给你熬汤,你这是什么态度?”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无比陌生。
这是我的丈夫。一个在我被他母亲用偏方荼毒时,只会指责我不听话的男人。
恐惧和愤怒在我胸中交织,但理智告诉我,现在不能摊牌。我没有任何证据。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放缓了语气,重新拿起勺子,“我喝。”
在我说出“我喝”的瞬间,脑海中那些冰冷的警告文字忽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份全新的、散发着柔和光芒的配方。
“十全大补汤”优化方案:
主材:老母鸡剔除淋巴及多余脂肪。
辅材:去除断续草、伏龙肝、过量鸡血藤。替换为干姜三片、宁夏枸杞十克、桂圆五颗、去核红枣八颗。
功效:温补气血,安神养颜。无任何助孕功效。味道甘甜,易于入口。
我彻底呆住了。
这又是什么?
我将信将疑地,再次舀起一勺汤。这一次,我没有喝,只是凑近闻了闻。
正在解析当前气味……
成分:断续草5.3g,伏龙肝约2.1g,未经筛选,鸡血藤8g……气味主体由断续草的腥味与劣质药材的土味构成。
脑海里的分析,精准地对应了我闻到的味道。
我不是在做梦。
这一切都是真的。
我抬头看着对面那对母子期盼的眼神,心中一片冰凉。他们想要的,或许从来就不是一个健康的儿媳,而是一个能够满足他们传宗接代愿望的生育工具。
一个被他们牢牢掌控的工具。
我端起碗,在他们满意的注视下,将那碗黑色的汤一饮而尽。
滚烫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灼人的燥意。
“这就对了嘛。”赵秀莲舒了口气,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高文彬也满意地点点头,继续吃饭。
我放下空碗,擦了擦嘴,轻声说:“妈,谢谢你。真好喝。”
我的声音很平静,但只有我自己知道,从这一刻起,有些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