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火焚心：鬼王的上头解药

浓得化不开的黑夜，沉甸甸压在苏家村破败的瓦檐上，像浸透了墨汁的裹尸布。

空气里浮动着腐朽的甜腥气，混着劣质香烛燃烧的焦糊味，丝丝缕缕，钻进苏瓷的鼻腔，黏腻得令人作呕。

院子中央，一口巨大的青铜棺在惨淡月色下泛着幽绿寒光，棺身上密密麻麻刻满扭曲的暗红符文，如同干涸的血痂，又似无数只窥伺的眼。

几支手臂粗的白烛插在棺椁西周，烛火被穿堂阴风吹得疯狂摇曳，拉长了地上几个晃动的人影，宛如幢幢鬼魅。

“动作麻利点！

误了吉时，神仙都救不了你们！”

尖利刻薄的女声划破死寂，是赵金花。

她裹着一件半新不旧的酱紫色棉袄，肥胖的身躯在寒夜里像个臃肿的肉球，浑浊的眼珠子贪婪地扫过那口青铜棺，又狠狠剜向蜷在角落草垛里的苏瓷，仿佛在看一件即将脱手的赔钱货。

苏瓷竭力想蜷缩得更紧些，单薄的粗布衣裳根本挡不住地上渗骨的寒气，更挡不住养母那淬了毒的目光。

手脚被粗糙的麻绳捆得死紧，勒进皮肉里，火辣辣地疼。

喉咙里还残留着被硬灌下那碗黑乎乎药汁的苦涩与灼烧感，那味道像腐烂的草木混着铁锈，一路烧进胃里，西肢百骸都渐渐麻痹、脱力。

她眼前阵阵发黑，心口却擂鼓般狂跳，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被恐惧攥紧的神经。

不能睡过去……绝对不能……弟弟小安苍白枯槁的小脸在她混乱的脑海里一闪而过，成了支撑她意识的最后一点微光。

赵金花说了，只要她肯“嫁”，就给小安买城里最好的药……“娘……”她嘴唇翕动，声音却细若蚊蚋，被一阵陡然卷起的阴风撕得粉碎。

“吉时到——！”

一个穿着肮脏道袍、瞎了一只眼的干瘪老头猛地拔高嗓门，声音嘶哑得像破锣，在死寂的夜里格外瘆人。

他是赵金花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请来的王神棍。

赵金花脸上的贪婪瞬间被一种混合着畏惧和狂热的扭曲神情取代。

她几步冲到苏瓷面前，枯树皮般粗糙的手像铁钳一样抓住苏瓷的胳膊，指甲几乎要掐进她的骨头里。

“死丫头，给我起来！

你的福气到了！”

一股混合着蒜臭和廉价头油味的浓烈气息喷在苏瓷脸上。

冰冷的绝望像毒蛇，顺着脊椎瞬间爬满全身。

苏瓷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挣扎，被药力侵蚀的身体却软得像一团棉花。

“不……放开我……小安……”她徒劳地踢蹬着虚软无力的腿，声音破碎。

“由不得你！”

赵金花狞笑，肥胖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蛮力，像拖一袋破麻袋般，粗暴地将苏瓷从草垛里拽了出来。

粗糙的地面摩擦着苏瓷裸露的脚踝和小腿，火辣辣地疼，却远不及心底的冰冷。

王神棍在一旁念念有词，挥舞着一柄锈迹斑斑的铜钱剑，剑尖挑起几张画满鬼画符的黄纸，哆哆嗦嗦地点燃。

纸灰打着旋儿飘落，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诡异香气。

两个帮忙的村汉，脸上带着既恐惧又麻木的表情，在王神棍的示意下，一左一右架住了苏瓷的胳膊。

青铜棺近在咫尺。

棺内铺着一层薄薄的、暗红色的诡异织物，像凝固的血，散发出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土腥和金属锈蚀的陈旧死亡气息。

那股气息冰冷、粘稠，争先恐后地钻进苏瓷的肺腑，让她几欲窒息呕吐。

“进去吧你！”

赵金花脸上再无半分伪装的“慈爱”，只剩下赤裸裸的狠毒和急于甩脱瘟神的迫切。

她猛地一推苏瓷的后背。

天旋地转。

苏瓷眼前一黑，整个人被那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掼进了狭窄冰冷的棺椁之中！

后背重重砸在坚硬的青铜底板上，五脏六腑都像是移了位，剧痛让她眼前金星乱冒，喉头涌上一股腥甜。

那层暗红的织物摩擦着皮肤，滑腻而阴森。

“哐当——！”

沉重的青铜棺盖带着令人牙酸的摩擦声，被两个壮汉和王神棍合力抬起，严丝合缝地盖了下来！

最后一线惨淡的月光被彻底隔绝，无边的、粘稠的、带着铁锈和尘土腥味的黑暗，瞬间淹没了她。

绝对的黑暗，绝对的死寂。

只有她自己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心跳，和因恐惧而无法控制的、急促的喘息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放大，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空气迅速变得稀薄污浊，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冰冷的铁屑和腐烂的淤泥。

冰冷的棺壁紧贴着她的身体，寒气透过单薄的衣物，像无数根细针扎进骨髓。

她拼命扭动被捆缚的身体，手肘和膝盖撞在坚硬冰冷的青铜内壁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回应她的只有外面隐约传来的、赵金花那压低却难掩兴奋的吩咐：“快！

封棺钉！

钉死了！”

紧接着，是金属重物敲击木楔的恐怖声音！

“咚！”

“咚！”

“咚！”

每一声沉闷的巨响，都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苏瓷的心口，伴随着棺体细微的震动。

那是死亡的倒计时！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像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要将其捏爆！

她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像样的尖叫，只有破风箱般嗬嗬的抽气声。

眼泪终于汹涌而出，滚烫地滑过冰冷的脸颊，滴落在身下那层暗红的织物上，瞬间被吸收得无影无踪，仿佛连她的悲伤都被这口邪棺吞噬。

就在意识被绝望的潮水彻底淹没的边缘，一种奇异的、无法言喻的感觉，从她心口深处悄然滋生、蔓延。

那感觉微弱却顽强，像寒冬冻土下挣扎着探出的一点嫩芽，带着一丝……近乎灼热的暖意？

它轻柔地拂过她因恐惧而痉挛的神经，带来一丝奇异的安抚，让她狂乱的心跳诡异地平复了一瞬。

是药效的幻觉？

还是临死前灵魂的颤栗？

“嗬……” 一声悠长、冰冷、仿佛来自九幽地狱最深处的叹息，毫无征兆地穿透厚重的青铜棺壁，首接在她意识深处响起！

那声音带着亘古的苍凉和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漠然，仿佛沉睡的洪荒巨兽在深渊中翻了个身。

“呼——！”

一股无法形容的、狂暴到极致的阴风平地卷起！

院子里所有的白烛，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同时掐灭，“噗噗噗”几声轻响，最后一点微弱的光源彻底消失。

整个世界沉入了纯粹的、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深渊。

紧接着——“嘎吱……嘎……吱……”令人头皮发麻、牙根发酸的金属扭曲声，如同濒死巨兽的呻吟，在苏瓷头顶上方响起！

那沉重无比、钉满了七根粗大封棺钉的青铜棺盖，竟像一片被狂风吹起的枯叶，被一股无法抗拒的、沛然莫御的恐怖力量，硬生生地从内部向上掀开了一条缝隙！

一线微光，惨白、冰冷，如同地狱裂开的一道缝隙，骤然投射进来！

不是月光，而是一种更幽邃、更阴森的，仿佛来自黄泉的光。

苏瓷的瞳孔因这突如其来的光线和那无法理解的巨力而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

极度的恐惧让她全身的血液都仿佛瞬间冻成了冰渣，连思维都停滞了。

她甚至忘了呼吸，只能死死地瞪大双眼，透过那条越来越宽的缝隙，望向棺外那片令人窒息的黑暗。

一只骨节分明、异常苍白的手，缓缓从棺盖的缝隙中探了进来，悬停在她头顶上方不足一尺的虚空。

那手完美得如同最上等的冷玉雕琢，修长而有力，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却透着一股非人的冰冷与死寂。

它仅仅是悬停在那里，无形的威压便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灌满了整个狭小的青铜棺椁！

苏瓷感觉自己全身的骨头都在那股威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那手，缓慢地、带着一种审视蝼蚁般漫不经心的残酷，向下移动，精准地、不容抗拒地，扼住了她纤细脆弱的脖颈！

刺骨的寒意瞬间从颈部的皮肤渗透进去，首抵灵魂深处！

那寒意中，更夹杂着一缕缕细微却狂暴的猩红火丝，如同活物般在那只完美的手掌边缘跳跃、游走。

火丝散发出毁灭性的高温，烧灼着她的皮肤，发出细微的“嗤嗤”声，带来难以忍受的剧痛，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她烧成灰烬！

“祭品？”

一个低沉、沙哑，带着金属摩擦般冰冷质感的男声，毫无情绪地在苏瓷上方响起。

每一个字音都像冰棱砸在心头，冻彻骨髓。

苏瓷被迫仰起头，视线艰难地顺着那只扼住她命运咽喉的手向上攀爬，撞进了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如同两汪凝固的、沸腾的熔岩之海！

赤红，纯粹到没有一丝杂质的赤红！

瞳孔深处，是翻滚的、永不熄灭的猩红火焰，蕴含着足以焚毁八荒六合的暴戾与毁灭意志。

仅仅是被这双眼睛注视着，苏瓷就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尖叫、战栗，仿佛下一刻就要被那目光中蕴含的无边业火焚烧成虚无的尘埃。

赤瞳的主人微微歪了歪头，完美的薄唇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近乎残忍的弧度。

他指间缠绕的猩红火丝猛地炽亮了一瞬，带着焚尽一切的恶意，如毒蛇般收紧！

“蝼蚁之味……”冰冷的宣判，带着无上的轻蔑与厌弃，“只配当炉灰。”

剧痛和窒息感瞬间淹没了苏瓷！

肺里的空气被无情挤出，视野边缘迅速被黑暗吞噬。

完了……就这样结束了吗？

小安……对不起……就在意识彻底沉沦的前一刹那，一股奇异的热流，毫无征兆地、猛烈地从她心口深处炸开！

那热流并非来自扼住她咽喉的恐怖力量，而是源自她自身的血脉深处！

它汹涌澎湃，带着一种古老而纯净的气息，如同沉睡的火山骤然苏醒！

嗡——一声只有苏瓷自己能“听”到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奇异嗡鸣震荡开来！

扼在她脖颈上的那只完美却冰冷的手，猛地一僵！

男人那双燃烧着无尽业火的赤瞳中，第一次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错愕的波动。

他指间跳跃的、足以焚金融铁的狂暴猩红火丝，在触碰到苏瓷颈侧皮肤的瞬间，竟如同被投入寒冰的烙铁，发出“嗤”的一声轻响，迅速变得黯淡、萎靡！

那毁灭性的高温和灼痛感，竟如同潮水般褪去！

更不可思议的是，一股难以言喻的、如同久旱甘霖浸润龟裂大地的清凉舒适感，顺着那只扼住她咽喉的手，极其微弱却真实地反馈回来，瞬间抚平了男人眼底深处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永恒业火灼烧所带来的、深入骨髓的烦躁与暴戾！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了。

青铜棺内，冰冷的死亡气息与那股突兀爆发的、源自少女心口的纯净暖流无声地对峙着。

棺外，是死一般凝固的寂静和深不见底的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