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霄云与林婉儿不敢走官道,专挑偏僻小径穿行。
白日里躲在山林古庙,借着星月微光赶路,风餐露宿自不必说,更要时刻提防身后可能出现的追兵。
林婉儿的药箱成了救命符,林霄云肩头被流矢擦伤的伤口,全靠她调制的草药才没化脓;而林霄云则将父亲教的基础剑法练得愈发纯熟,夜里守在篝火旁,握剑的手从未松开过。
半月后,遥遥望见前方横亘的城墙,灰砖高筑,绵延不绝,正是大胤王朝的都城——京城。
“表哥,那就是京城吗?”
林婉儿扶着一棵老槐树,望着远处巍峨的城郭,眼里终于有了几分活气。
连日奔波让她清瘦了不少,原本圆润的脸颊凹陷下去,唯有一双眼睛依旧清亮。
林霄云点点头,喉结滚动了一下。
京城,百里世家,这是父亲留给他的最后希望。
他整理了一下身上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衫,又将林婉儿被树枝勾破的裙摆掖了掖:“进了城,先找家客栈落脚,再打听百里府的位置。
记住,在人前少说话,凡事多留个心眼。”
林婉儿乖巧应下,从包袱里翻出两块干净的帕子,替林霄云擦了擦脸颊的灰尘,又给自己简单拢了拢头发。
两人扮作乡下投奔亲戚的兄妹,随着进城的人流,混在推着独轮车的商贩、挑着担子的脚夫中间,终于踏入了这座繁华的都城。
与江南的温婉不同,京城处处透着皇家气派。
宽阔的朱雀大街上车水马龙,身着绫罗的公子小姐骑着高头大马,街边酒肆茶坊里传来说书先生的惊堂木响,夹杂着小贩的吆喝声,一派热闹景象。
可这份热闹落在林霄云眼里,却只剩疏离——越是繁华之地,人心越是叵测。
他们在城南找了家最便宜的客栈,开了两间相邻的房。
刚放下包袱,林婉儿便取出干粮和水,低声道:“表哥,先垫垫肚子,我去打听百里府的消息。”
她性子活络,又带着几分少女的天真,不容易引人怀疑。
林霄云应了,却叮嘱道:“别走远,半个时辰内回来。
若有人问起我们的来历,就说家乡遭了灾,来投奔远房亲戚,还没找到地方。”
林婉儿点头去了。
林霄云关上门,将那半部《破妄剑谱》从贴身的夹层里取出来,借着窗纸透进来的天光仔细翻看。
剑谱上的字迹苍劲有力,招式图谱却晦涩难懂,时而如江河奔涌,时而如枯木横枝,他对着图谱比划了两下,只觉气血翻涌,显然还未参透其中关窍。
“爹留下的东西,定然不简单。”
他喃喃自语,将剑谱重新藏好,指尖触到颈间——那里本该挂着玉佩,如今在婉儿身上。
想到此处,他心里稍安,至少,要护她周全。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林婉儿带着哭腔的呼喊:“表哥!
表哥救命!”
林霄云心头一紧,猛地拉开门,只见林婉儿被两个穿着锦袍的恶奴推搡着,发髻散乱,手里的药箱掉在地上,瓶瓶罐罐滚了一地。
“你们想干什么?”
林霄云一步上前,将林婉儿护在身后,眼神冷得像冰。
那两个恶奴打量着他,见他衣衫普通,眼神却异常慑人,不由得愣了一下,随即又摆出嚣张的嘴脸:“哪来的野小子?
你妹妹冲撞了我们家公子,还打碎了公子的玉佩,不得赔罪?”
“我没有!”
林婉儿急得满脸通红,“是他自己撞过来的,玉佩也是他自己掉在地上摔碎的,反倒赖我!”
正争执间,一个慵懒的声音从巷口传来:“吵什么?
本公子喝杯茶都不得安生。”
只见一个身着月白长衫的少年缓步走来,约莫十七八岁年纪,面如冠玉,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腰间挂着个精致的香囊,手里把玩着一把折扇,一看便知是富贵人家的子弟。
他身后跟着西五个随从,刚才那两个恶奴见了他,立刻躬身行礼:“公子。”
少年目光扫过林霄云,又落在地上的碎玉片上,挑了挑眉:“哦?
我的‘流云佩’,就这么碎了?”
林霄云认出那玉佩的质地——暖玉温润,上面雕刻着流云纹,确是珍品。
但他更清楚婉儿的性子,绝不会无故冲撞人。
他上前一步,沉声道:“这位公子,凡事讲个道理。
我妹妹并非故意,玉佩既是公子自己失手摔碎,何必为难一个女子?”
“讲道理?”
少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折扇“唰”地展开,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带着戏谑的桃花眼,“在这京城地面上,本公子的话,就是道理。”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林霄云紧攥的拳头上,“怎么?
你想替她出头?”
林霄云体内气血翻涌,林家灭门的恨意还压在心头,此刻见这少年如此蛮横,只觉怒火中烧。
他按在腰间剑柄上的手微微用力,冷声道:“若公子非要强人所难,那我便只能奉陪。”
“好得很!”
少年眼睛一亮,像是找到了什么好玩的物件,折扇一收,指向旁边的空地,“敢在京城跟我百里云川叫板,你还是头一个。
来,让我瞧瞧你有几分斤两!”
百里云川?
林霄云与林婉儿同时一惊。
他们千里迢迢赶来投奔的,正是百里世家!
林霄云心头的火气瞬间消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错愕与警惕。
这人真是百里世伯的儿子?
看他这玩世不恭的样子,怎么也不像名门之后。
“怎么?
不敢了?”
百里云川见他愣住,笑得更欢了,“刚才那股子狠劲呢?”
林霄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疑虑,抱拳道:“在下林霄云,并非有意冒犯公子。
只是家妹受了委屈,不得不辩。
若公子真是百里世家之人,在下有事相求,可否借一步说话?”
“林霄云?”
百里云川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上下打量着他,“你姓林?
江南来的?”
林霄云一怔,点头道:“正是。”
百里云川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挥了挥手:“罢了,玉佩碎了就碎了,不值什么钱。
你们跟我来吧。”
说罢,他转身往街对面的茶楼走去,随从们面面相觑,却不敢多问。
林霄云与林婉儿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但事己至此,只能跟上。
茶楼二楼的雅间里,伙计奉上茶水,百里云川屏退了所有人,方才收起玩笑的神色,看向林霄云:“你是江南林家的人?
林啸天是你什么人?”
“正是家父。”
林霄云见他神色严肃,心头一紧,“不知公子如何得知家父名号?”
百里云川端起茶杯,指尖在杯沿轻轻摩挲着,沉默片刻,才缓缓道:“三个月前,我爹收到林世伯的信,说江湖不太平,让他多留意幽冥教的动向。
当时我们还以为是小题大做,首到……”他抬眼看向林霄云,“你们林家出事,是不是与幽冥教有关?”
林霄云猛地攥紧了拳头,声音带着颤抖:“公子己知晓?”
“京城消息灵通,江南林家被灭门的事,半个月前就传到了。”
百里云川叹了口气,语气里少了几分纨绔,多了几分真切,“只是我爹前段时间奉旨巡查江南,至今未归,府里管事不敢擅作主张,所以……”林霄云这才明白,为何他们一路北上,没见到百里家的人接应。
他心中五味杂陈,既有找到依靠的安稳,又有物是人非的悲凉。
“那夜闯入林家的黑衣人,招式诡异,出手狠辣,口中还提到‘剑谱’,想来便是幽冥教所为。”
林霄云沉声道,“家父临终前让我来投奔百里世伯,说唯有你们能护我周全,还让我……找回丢失的半部剑谱。”
“《破妄剑谱》?”
百里云川眼神一凛,“我爹信里提过,说那是林家祖传的武学秘籍,难道幽冥教就是为了它?”
林霄云点头,正要再说些什么,林婉儿忽然低声道:“表哥,百里公子,你们看窗外。”
两人转头望去,只见茶楼对面的酒肆屋檐下,站着两个穿着粗布短打的汉子,正频频往雅间这边张望,眼神不善。
那两人见林霄云望过来,立刻低下头,转身混入人群。
“是幽冥教的人!”
林霄云瞬间握紧了剑柄。
百里云川却显得镇定许多,他走到窗边,装作看风景的样子,漫不经心道:“看来你们一路被盯上了。
幽冥教的爪子,倒是伸得够长,都摸到京城来了。”
他回头看向林霄云,眼中闪过一丝锐利,“林兄,你信得过我吗?”
林霄云迎上他的目光,少年虽看似玩世不恭,此刻眼神却异常真诚。
他想起父亲的嘱托,想起这一路的艰险,缓缓点头:“信。”
“好!”
百里云川一拍桌子,重新露出笑容,却带着几分江湖气,“既然你爹信得过我爹,你信得过我,这事我管了!
今晚你们先去百里府暂住,至于幽冥教和剑谱的事,等我爹回来再说。
不过……”他话锋一转,看向林霄云,“刚才你说要‘奉陪’我,这话可还算数?
改日得空,咱们切磋切磋?”
林霄云看着他眼中的跃跃欲试,紧绷了半月的神经终于松动了些许,嘴角难得勾起一丝弧度:“随时奉陪。”
窗外的阳光透过雕花木窗照进来,落在三人身上,驱散了些许阴霾。
林霄云知道,踏入京城,只是这场风波的开始,但至少此刻,他不再是孤身一人。
而那两个消失在人群中的黑衣人,此刻正站在一条僻静的巷子里,其中一人低声道:“堂主,那小子果然进了百里府的地盘,咱们怎么办?”
另一人阴恻恻地笑了笑,眼中闪过寒光:“不急。
百里家在京城树大根深,硬来不行。
但只要剑谱还在那小子身上,总有机会动手。
去,告诉教主,鱼儿己经入网了。”
风吹过巷口,卷起几片落叶,仿佛预示着,这座繁华的都城,即将被江湖的暗涌搅起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