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弟弟能读书，我十二岁辍学去工地，却因一场高烧烧坏脑子。父母在出意外离世后，
弟弟也辍学打工，临走前我们约定，等他赚大钱就回家盖大房子。我没等回他，
只等来他客死他乡的噩耗。我不信！他说了要回来的！只要我把房子盖好，他就会回来！
于是，我成了村里的傻子，顶着所有人的嘲笑，捡了四十年石头，为他盖起一座思念的塔。
弟弟，房子盖好了，天黑了，你怎么还不回家？1“家里的钱，只够一个娃读书。
”爹嘬了口旱烟，烟雾把他的脸熏得看不清。娘在旁边纳鞋底，针锥扎进手里，
血珠子一下就冒了出来。她把手指塞进嘴里吮了吮，说：“要不，再想想办法？
”“想个屁的办法！我去哪弄钱？卖血吗？”爹把烟枪在桌腿上磕了磕，火星子乱溅，
“就这么定了，老大去工地，让阿明继续念。阿明机灵，是块读书的料。”我在门外，
听得一清二楚。那时候我十二岁，阿明十岁。爹的话像块石头砸在我心口，闷得慌。
我走进屋，没看爹娘的脸，直接说：“爹，娘，别吵了。我不想念了，书上的字跟蚯蚓似的，
看得我头疼。让阿明去吧，我去工地上挣钱，给他交学费。”娘的眼泪一下就下来了，
抱着我没说话，身子一抽一抽的。爹没看我，又续上一锅烟丝，
闷声说：“你自个儿想通了就好。”阿明从里屋跑出来，拽着我的袖子，脸上挂着泪：“哥，
我不念了，你去念！”我摸了摸他的头，跟摸一条小狗似的：“你念，你念出来，
以后当大官。哥没用，就会搬砖头。你去，把书念好，哥给你挣钱。”阿明哭得更凶了，
我爹吼了一嗓子：“哭啥哭！滚回屋里去！你哥是为了你好！”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我就跟着村里的三叔，去了县城的工地。走的时候，阿明在村口送我，哭得像个泪人。
我没回头，我怕一回头，就走不了了。三叔在路上跟我说：“娃，你别怪你爹，
他也是没办法。”我没说话，低着头走路。我知道爹没办法，可我心里就是堵得慌。
那年我十二，我觉得自己一下子长大了，也一下子变老了。心里的那个小孩，
好像在那个晚上就死了。2工地的日子，就是搬砖，和泥，推车。领工的工头姓王，
一脸横肉，见我人小，咧着黄牙对三叔说：“老李，你他妈逗我？弄个奶娃子来干活？
”三叔赶紧塞过去一包烟，点头哈腰：“王头，这娃力气大，能吃苦。家里困难，
您给个机会。”王头拆开烟，抽出一根叼在嘴上，斜着眼打量我：“行，先干着。
干不好就滚蛋，工钱一分没有。”我没说话，脱了上衣，露出瘦但是有点肉的排骨胸。
我走到一堆砖头前，学着大人的样子，两手一边码上六块，一共十二块砖，
一趟一趟地往楼上搬。汗顺着额头往下流，流到眼睛里，又咸又涩。
肩膀被砖头磨得火辣辣的疼。但我一声没吭，一趟，两趟，三趟……中午吃饭，
一人两个大白馒头，一瓢白菜汤。我狼吞虎咽，吃完还想再要一个，
被管分饭的瞪了一眼：“吃恁多，猪啊！”我没吱声，默默地去水管子那喝了一肚子凉水。
晚上就睡在工棚的土炕上，几十号人挤在一起，汗臭味、脚臭味熏得人想吐。我睡不着，
睁着眼看黑漆漆的屋顶。我想阿明，不知道他有没有好好上课，有没有被人欺负。
- --第一个月工钱发下来，三百块。我留下三十，剩下的二百七托三叔带回家。
三叔说：“你自个儿留点，买点好吃的。”我摇摇头：“不用，我在工地吃得饱。
让阿明买笔，买本子。”三叔叹了口气，没再劝。夏天，天跟下了火一样。有一天，
正干着活，乌云滚滚地压过来，豆大的雨点子说下就下。工头吼着：“快快快！
把那几车水泥搬到棚子里去，淋了雨就废了！”大家伙都往棚子里冲，我离水泥最近，
推起一车就往棚子跑。雨太大了，眼睛都睁不开，脚下的路又湿又滑。我摔了一跤，车翻了，
我人也滚进了泥水里。王头跑过来，一脚踹在我身上：“你他妈的废物！一车水泥都看不好！
”我爬起来，也顾不上疼，和其他人一起，冒着大雨把水泥抢救回棚子。等干完活，
我浑身都湿透了，像只落汤鸡。晚上，我就开始发烧。烧得稀里糊涂，
脑袋里像有台拖拉机在开。我一会儿喊娘，一会儿喊阿明。工友给我灌了几口热水，
拿湿毛巾敷在我额头上。三叔要去给我请医生，王头拦住了：“请个屁的医生，
一个感冒发烧，死不了人。明天还得干活呢！”那一夜，我感觉自己一会儿在火里烤，
一会儿在冰里冻。我看见阿明穿着新衣服对我笑，说：“哥，我考了第一名。
”我又看见爹板着脸，指着我说：“没用的东西。”等我再醒过来，天已经亮了。
我感觉脑袋空空的，看东西有点模糊，耳朵里嗡嗡响。三叔摸了摸我的额头：“烧退了，娃，
你吓死我了。”我冲他笑了一下，觉得这个笑容有点不受控制。我想说“我没事”，
说出口却变成：“嘿嘿……糖……”3三叔看我的眼神不对劲了。他把我送回了家。
娘抱着我哭得死去活来，爹蹲在门槛上，一锅接一锅地抽烟，头发好像一夜之间白了不少。
我去县医院看了，医生拿着一张片子，对着光看了半天，摇摇头说：“高烧把脑子烧坏了，
影响了智力。这病，治不好了。以后，就这样了。”就这样了。我成了村里有名的傻子。
我不再认识复杂的人，也记不住太多的事。我的世界变得很简单，吃饭，睡觉，
坐在村口的大槐树下看蚂蚁搬家。村里的半大孩子最喜欢逗我。他们朝我扔石子，
喊我“傻子！傻子！”然后哄笑着跑开。我也不生气，捡起石子，觉得它凉凉的，滑滑的，
挺好玩。我有时候会对着一朵花看上半天，有时候会追着一只蝴蝶跑遍整个田埂。
我忘了工地的砖头有多重，也忘了王工头的巴掌有多响。我唯一记得的，是阿明。
我知道那个瘦瘦小小的，跟在我屁股后面喊“哥”的男孩，是我弟弟。他放学回来，
会把书包里藏着的苹果拿给我。他会把欺负我的孩子赶走，
叉着腰对他们吼：“不准欺负我哥！”那时候，他就是我的天。
- --这样的日子过了几年，爹娘去镇上赶集，拖拉机翻进了沟里。
等我和阿明赶到的时候，只看到两块盖着白布的门板。那一天，阿明没有哭。
他只是死死地攥着拳头，指甲嵌进肉里，血顺着指缝往下滴。家里没了大人，
亲戚们聚在一起商量着怎么办。二叔说：“阿明你继续念书，学费我们几家凑凑。
至于你哥……他一个傻子，也干不了啥活，送去福利院吧。”“我哥不是傻子！
”阿明突然吼了起来，像一头被激怒的小狼，“他是我哥！我养他！谁也别想把他送走！
”亲戚们都愣住了。“你拿什么养？你还是个学生！”“我不念了！”阿明擦了一把脸，
“我去打工！跟我哥一样！我去挣钱养他！”他把书包里所有的书和本子，一把火烧了。
火光映着他通红的眼睛，他对我说：“哥，以后我养你。”我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
我只是看着那团火，觉得暖洋洋的。我掰开他攥紧的手，把他的手指一根根捋平，
然后把流血的伤口放进嘴里，像娘以前做过的那样。我含着他的手指，抬起头，
冲他嘿嘿地笑。阿明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4.阿明也要走了。
他收拾了一个破旧的帆布包，里面是几件换洗的衣服。他学着我的样子，也要去工地。
临走前，他抓着我的手，一遍遍地说：“哥，你在家乖乖等着，哪儿也别去。等我挣了大钱，
就回来。咱们盖个大房子，两层楼，楼上住人，楼下养猪。给你娶个漂亮嫂子，
让她天天给你做好吃的。”我听不太懂，但我听懂了几个词：“挣钱”，“盖房子”，
“回来”。我用力点头：“嗯！房子！”他看我点头，好像放心了。他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走到村口，还冲我用力挥手。我也冲他挥手，直到他变成一个小黑点，再也看不见。
从那天起，我的生活就只剩下一件事：等阿明。天一亮，我就搬个小板凳，
坐在村口的大槐树下。看着东边的路，那是阿明走的方向。日出，日落。春天，柳絮飘了，
我等着。夏天，知了叫了，我等着。秋天，叶子黄了，我等着。冬天，雪花下了，我等着。
村里人从我身边经过，有的人会叹口气，说：“这傻子，还在等呢。
”有的人会拿我吓唬不听话的小孩：“再哭，再哭就把你丢给那个傻子！”我不理他们。
我的世界里，只有那条路，和路尽头的阿明。有时候，我会饿。饿了我就回家，
找点冷饭剩菜吃。吃完了，再回到槐树下，继续等。有时候，我会困。
困了我就靠着树干打个盹。但我不敢睡得太沉，我怕我一睡着，阿明就回来了，看不见我。
5.阿明偶尔会托人带信和钱回来。信我看不懂，就找村里的张老师给我念。
信上说他在工地上很好，工头很照顾他，吃的也好，顿顿有肉。他说让我别不舍得花钱，
想吃啥就买啥。钱我没花，都小心地放在一个铁盒子里，藏在床底的砖头下面。
这是阿明的钱，是要盖房子用的。张老师念完信，总会看着我叹气：“你弟弟，是个好娃啊。
”我点点头：“阿明，好。”张老师又说：“你也别老坐着了，在村里转转，活动活动。
”我摇摇头：“等阿明。”有一天，二叔来了。他提着一瓶酒，一包花生米，坐在我旁边。
“还在等呢？”他喝了口酒，问我。我点头。“别等了。”他把一颗花生米扔进嘴里，
嚼得嘎嘣响，“阿明……他不会回来了。”我看着他，不明白他的意思。
二叔又喝了一大口酒，眼睛有点红：“你就是个傻子，跟你说也说不明白。阿明那娃，
命苦啊……他要是听我的，好好念书，哪会出这事……”他说着说着，就哭了。
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哭得像个孩子。我不懂他为什么哭。我只觉得他说的话，
让我心里很难受。“阿明……回来……”我对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回不来了！
”他把酒瓶子狠狠地摔在地上，摔得粉碎，“他在工地上，被钢筋砸了！人已经没了！没了！
你懂不懂！”我看着地上的碎玻璃，阳光照在上面，一闪一闪的。没了？什么叫没了？
像我手里的馒头，吃完了，就没了。像天上的云，风一吹，就没了。像爹和娘，躺在门板上，
不动了，就没了。我不信。阿明答应我的。他说他要回来，盖大房子。他不会骗我。
他是阿明。我站起来，推开哭着的二叔，往家里走。二叔在后面喊：“你这傻子！
你上哪去啊！我跟你说的都是真的啊！”我没理他。我回到家，
从床底下把那个铁盒子拿出来。里面的钱，有一百的，有五十的，有十块的，皱皱巴巴。
- --阿明骗了我。他没回来。不对，不是他骗我。是我，是我没把房子盖好。他说了，
等挣了大钱，就回来盖大房子。现在钱有了，可房子呢？房子还没盖，他怎么会回来？
我明白了。是我太笨了。我光知道等，忘了要盖房子。只要房子盖好了，阿明就会回来了。
6.我开始盖房子。就在我们家老屋旁边的空地上。我没有图纸，也不懂怎么盖。我就知道，
房子要用石头，才结实。我开始满村子地捡石头。河边的鹅卵石，山脚的青石，
别人家墙角不要的碎砖烂瓦。只要是硬的，能垒起来的，我都往回搬。一开始，我用手抱。
小石头一次抱两三个，大石头一次只能滚一个。我的手很快就磨破了，出了血，结了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