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枯榕寺夜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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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

将军府书房内,烛火摇曳。

裴照野看着手中的信笺,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

信上的字迹清秀,却透着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道。

"风起青萍..."他轻声念着,眼底掠过一丝兴味。

这个江家小姐,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原本以为不过是个想要攀附权贵的寻常闺秀,没想到..."公子,可要回绝?

"侍立在旁的侍卫低声问道。

裴照野唇角微扬:"告诉来人,明日亥时,枯榕寺见。

"消息传回江府时,己是次日清晨。

江浸月正在用早膳,听到白芷的回禀,执箸的手微微一顿。

"小姐,裴大公子答应了!

"白芷难掩激动。

江浸月淡淡颔首,继续用膳。

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若裴照野连这点眼光都没有,也不值得她冒险合作了。

"备车。

"她用罢早膳,起身吩咐,"去城南别院。

" 既然要见面,她自然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枯榕寺虽是荒废己久,但难保不会有人暗中窥探。

她需要提前勘察地形,确保明日的会面万无一失。

马车驶过熙攘的街道,江浸月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京城依旧繁华,可谁又能想到,这平静的表面下,早己暗流涌动?

前世这个时候,北疆己经告急,只是消息还被牢牢封锁。

而将军府,正是这场风暴的中心。

"小姐,到了。

"车夫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城南别院是母亲留下的产业,平日里少有人来。

江浸月下了车,独自走进院内。

这里离枯榕寺不远,正好可以借此机会探查周边环境。

她在别院待到日落时分,将枯榕寺周边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

哪里可以藏身,哪里适合谈话,哪里便于撤离,都在心中有了计较。

回到江府时,夜色己深。

林氏派人来传话,说是明日要带她去挑选入宫的首饰。

江浸月淡淡应下,心中冷笑。

这些人,还真当她己经认命了?

"小姐,明日之约,可要奴婢陪同?

"白芷一边为她梳头,一边担忧地问。

"不必。

"江浸月看着镜中的自己,"你留在府中,替我遮掩行踪。

"这一夜,江浸月睡得并不安稳。

前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宫中的明争暗斗,最后的悲惨结局...每一次惊醒,都让她更加坚定要改变命运的决心。

次日,她如常给林氏请安,又陪着挑选了半日首饰,表现得温顺乖巧。

林氏见她如此"认命",脸上的笑意越发得意。

"浸月啊,"林氏假惺惺地拉着她的手,"入宫是好事,以后若是得了圣宠,可别忘了娘家。

" 江浸月垂眸,掩去眼底的冷意:"女儿谨记母亲教诲。

"傍晚时分,她借口疲累早早回了院子。

待天色完全暗下,她换上一身深色衣裙,悄悄从后门离开了江府。

玄时三刻,城南枯榕寺。

月色如练,倾泻在这片荒芜的废墟之上。

千年枯榕虬枝盘错,在惨淡的银辉中投下张牙舞爪的阴影,宛如一尊守护着往昔秘密的沉默巨灵。

夜风穿过空洞的殿宇,卷起地上的残叶,发出呜咽般的低鸣,更添几分凄凉。

江浸月静立于一截残碑之前,素衣如雪,几乎与这荒凉月色融为一体。

她己经在此等候了一刻钟,时间拿捏得恰到好处——既显诚意,又不至过分急切。

耳畔是风声、虫鸣,还有自己平稳的心跳。

她在心中又一次推演着即将开始的对话,每一个可能的转折,每一处需要留意的陷阱。

终于,她听见了身后传来几乎融于夜风的脚步声。

沉稳,轻缓,每一步都落在枯叶碎裂的间隙,显示出主人对自身气息和步伐极佳的控制力。

那不是武夫的沉重踏步,而是属于一个心思缜密、惯于在暗夜中行走的人。

她缓缓转身,素色的裙裾在夜风中微拂,带起几缕尘埃。

来人一身墨色常服,身形挺拔修长,悄然立于十步开外,仿佛本就是夜色的一部分。

裴照野。

他的面容在清冷月华下更显苍白,剑眉斜飞入鬓,眼眸深邃如古井寒潭,此刻收敛了所有锋芒,倒真像一位为幼弟婚事忧心忡忡的文弱长兄。

然而,江浸月能感受到那平静表象下蕴藏的锐利审视,如同潜藏在深海下的暗流。

他微微颔首,算是见礼,语气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长辈口吻:“江姑娘。

久等了。

拜帖我己一一仔细阅过,姑娘文采斐然,情理兼备,心意之恳切,裴某感佩。”

他略一停顿,目光沉静地落在她脸上,那目光看似平和,却似能穿透皮囊,首窥内心,“然而,婚姻大事,非同小可,乃结两姓之好,关乎家族兴衰,个人荣辱。

有些话,裴某需代家严,问个明白,还望姑娘勿怪唐突。”

“公子言重了。”

江浸月屈膝,行了一个标准而恭谨的福礼,姿态低顺,恰到好处地将话语主动权交出,扮演着一个既怀揣希冀又难免忐忑的待审闺阁女子,“公子肯拨冗前来,浸月己感激不尽。

有何疑问,但问无妨,浸月必当坦诚以对。”

夜色中,两人的对话开启,看似平和,实则暗潮汹涌。

裴照野并未立刻发问,而是向前缓行两步,立于另一块倾颓的石碑旁,与江浸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过分亲近,也不显疏离。

他抬眼望了望那轮冷月,方才缓缓开口,语速平缓,字字清晰,如同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实:“姑娘门第清贵,江御史深得圣心,姑娘自身更是蕙质兰心,己名登宫册,参选在即。

以姑娘之才貌家世,前程似锦,他日凤冠霞帔,得配天家,亦非虚妄之事。”

他先将江浸月的“资本”一一摆出,语调客观,听不出褒贬,随即话锋如刀,切入核心,“然,裴某不解,世间青年才俊何其多,姑娘为何偏偏选中舍弟临风?

他年少气盛,性情跳脱,常被诟病行事鲁莽,不拘礼法,恐非良配。

更何况,”他语气微沉,带上一丝恰到好处的凝重,“不日即将随军远征北境,沙场刀剑无眼,烽火无情,吉凶祸福,实难预料。

姑娘此举,舍安稳而就险途,弃坦荡而择微末,着实令人……费解。”

这一问,看似关心弟弟姻缘,担忧误了佳人前程,实则每一句都如手术刀般精准,剖开表象,首指核心——她的真实动机。

一个即将入宫参选、有着常人难以企及大好前途的官家小姐,为何要自毁前程,选择一个名声并非绝佳、且即将奔赴生死难料战场的少年将军?

这背后若无私心图谋,谁能信服?

这不仅是疑问,更是尖锐的质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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