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宫道相逢世子归,金鳞甲光映旧约
云昭扶着慧心的手走出宫门时,风里还带着昨夜寒疾未散的凉意。
她没坐步辇,只说要去太医院取新煎的药。
慧心知道她是借口,却也不点破,只紧紧搀着她的胳膊,一路往宫道东侧走去。
“公主,风还没停。”
慧心低声劝。
云昭没答,目光落在远处宫门的方向。
她记得这个时辰——裴砚今日奉旨入京,辰时三刻必经此路。
北风忽起,吹得她肩头一颤。
喉间又泛上那股熟悉的腥甜,她不动声色地偏头,将一口血咽了回去,只用帕子轻轻擦了擦嘴角。
袖中暖炉微微发烫,像是替她压住体内翻涌的冷意。
“再走几步。”
她说。
两人刚转过回廊,远处便传来整齐的脚步声。
一队玄甲亲卫列阵而来,铠甲片在初阳下泛着金鳞般的光,每一步都踏得地面轻震。
云昭站定。
为首的青年骑马行来,银龙护心镜映着日光,眉骨那道浅疤在光影里若隐若现。
他穿着玄色劲装,腰悬九环虎头刀,正是镇北王府世子裴砚。
他看见她时,眼神顿了一下。
队伍停下。
裴砚翻身下马,动作利落。
他走近几步,声音沉稳:“三公主怎么在这儿?”
云昭低着头,指尖微微发白。
她等这一刻太久——久到魂魄飘荡十年,久到亲眼看他死在边关雪地里,手里还攥着那张染血的婚书。
可她不能说。
她只轻轻咳了一声,身子微晃。
慧心立刻扶紧她。
裴砚皱眉,脱下身上的银狐披风,不由分说地裹上她肩头。
那披风还带着他的体温,厚重而暖。
“你病还没好,不该出来吹风。”
他说,语气有些硬。
云昭没躲,任他替自己系好领扣。
她闻到了他袖口淡淡的墨香,那是他书房古籍常年熏染的味道。
“谢世子。”
她抬眼,声音轻却清晰,“我……等你很久了。”
裴砚的手猛地一顿。
虎符从他腰间滑落,“当啷”一声砸在石阶上。
他没去捡,右手无意识地按在刀柄上,指节微微发紧。
那一瞬,他脑中闪过一个画面——火光冲天的冷宫,一个女子站在烈焰中回头看他,唇边带血,眼里却是笑。
他从未见过那样的场景。
可此刻,心口像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
他盯着云昭,眉头不自觉地皱成川字。
可就在下一息,右颊那个极少浮现的酒窝,竟轻轻动了一下。
慧心悄悄退后半步,垂着眼,手指却己捏紧了袖中的帕子。
她记下了——世子亲卫共三十六人,皆佩短弩,左臂绑黑绸,是北方边军特有的标记。
云昭没移开视线。
她看着裴砚,像要看进他灵魂深处。
她知道他还不明白,但没关系。
那一句“我等你很久了”,不是情话,是誓约。
是她从地狱爬回来,亲手写下的开端。
“地上凉。”
她忽然轻声说,“世子的虎符,沾了霜。”
裴砚回神,低头看去。
青铜虎符静静躺在石阶上,一面结了薄冰,映着天光,像一块凝固的泪。
他弯腰拾起,指尖触到寒意,却比不过心头那一阵莫名的钝痛。
他握紧虎符,重新系回腰间,声音恢复冷肃:“公主保重身体,莫要随意走动。”
云昭点头,由慧心扶着,缓缓转身。
她走了几步,忽又停下。
“世子。”
她没回头,只轻声道,“这披风……很暖。”
裴砚站在原地,没应声。
风吹起他的衣角,银甲微响。
他望着她的背影,那件银狐披风在她肩头显得太大,几乎将她整个人裹住,像一片雪落在火堆上,既格格不入,又奇异地融在一起。
他抬手摸了摸眉骨上的疤。
为什么……会觉得熟悉?
慧心扶着云昭慢慢往前走,脚步很轻。
她感觉到公主的手在抖,可那抖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忍。
“公主,您哭了?”
她小声问。
云昭摇头,抬手抹了抹眼角。
帕子上没有血,只有湿痕。
她没哭。
只是眼睛酸了。
十年不见,他终于回来了。
哪怕他还记得她,哪怕他还护着她,哪怕他连说话都生硬得像在避嫌——都没关系。
她活着,他活着,就够了。
回廊尽头,永宁宫的匾额在晨光中泛着旧漆的光泽。
宫人己在门口候着,捧着药炉和新换的炭盆。
云昭刚踏上台阶,慧心忽然低呼一声。
“公主,袖子!”
她低头一看,左手袖口不知何时裂了一道细口,内衬里夹着的一张纸条露了出来。
那是昨夜宋怀远悄悄塞给她的,写着“药香有异,勿近南荣”。
她不动声色地将纸条按回袖中,指尖触到一丝黏腻——是刚才咳血时留下的。
“没事。”
她说,“进去吧。”
身后,裴砚终于转身,带着亲卫朝宣政殿方向走去。
路过一处拐角时,他忽然停下。
“裴决。”
他叫住副将。
“在!”
裴决快步上前。
“去查一下,三公主这几日的药,是谁送的。”
裴决一愣:“世子?”
“照做。”
裴砚声音低,“还有……她穿的那件月白襦裙,袖口是不是破了?”
裴决更懵了:“属下没注意……算了。”
裴砚闭了闭眼,“你去吧。”
他站在原地,望着永宁宫方向。
阳光正好,照在那扇朱红宫门上,也照在方才她站过的地方。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些。
就像他不知道,为什么刚才听见她说“等你很久了”时,心跳会突然乱了一拍。
风掠过耳畔,带来一阵极淡的药香。
他皱眉,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就在这时,一只宫燕掠过屋檐,翅膀扑簌,洒下几片碎羽。
其中一片,轻轻落在他脚边的虎符上,盖住了“镇北”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