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材落进土里。咚一声闷响。养母陈秀琴突然扑过来，撕打我，指甲刮过我的脸，火辣辣的。
“是你！宁薇！是你逼死倩倩的！你怎么不去死啊！”她嗓子劈了，像破锣。我站着，没动。
我爸林建国死死抱住她，脸憋得通红，朝我吼：“你还杵着干什么？滚！滚远点！
”亲戚们围上来，有的拉人，有的看戏，眼神像针，扎在我背上。林倩倩的照片摆在正中间，
笑得甜，跟我第一次回这个家时，一模一样。那会儿，她也是这样笑，挽着陈秀琴的手，
亲亲热热叫“妈”。我转身走了。高跟鞋踩在墓园的碎石子上，嘎吱响。没人拦我，
只有背后的哭嚎声越来越大，撕心裂肺。我叫宁薇，二十五岁。半年前，
我才知道自己不是林家亲生的。一个电话打来，说我亲妈快不行了，想见我最后一面。
我去了，城郊那个破败的筒子楼，楼道里一股霉味。病床上那个干瘦的女人，看见我就哭了，
抖着手递给我一个褪色的红布包，里面是个小小的银锁片，刻着我的生辰八字，
还有一张泛黄的领养证明。她断断续续地说，当年家里穷，养不活，
托人把我送到了条件好的林家。我拿着那个布包，像是拿着一个烫手的山芋。我的人生，
前二十五年，全是假的？我浑浑噩噩回到那个我住了二十五年、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的家。
客厅里灯火通明，林倩倩正在弹钢琴，陈秀琴一脸陶醉地听着。我爸在看报纸。“爸，
妈…”我嗓子发干。陈秀琴回头，看到我手里的东西，笑容僵在脸上。“薇薇，
你…拿的什么？”我把布包放在茶几上。林建国放下报纸，眉头皱得死紧。
林倩倩的琴声停了，她走过来，好奇地看着。当陈秀琴抖着手打开那个红布包，
看到银锁片和证明时，空气凝固了。林倩倩的脸，“唰”地一下白了，比纸还白。
“不可能…”她喃喃道，猛地看向陈秀琴，“妈？这不是真的！”陈秀琴没看她，
只是死死盯着我，眼神复杂得像一团乱麻，有震惊，有慌乱，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厌恶？
她没像我想象中那样抱着我哭，反而像被烫到一样，把手里的东西扔回茶几上。
“这…这能说明什么？”林建国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薇薇，你先回房间休息，
这事…我们得查清楚。”“爸！妈！”林倩倩尖叫起来，眼泪汹涌而出，
扑过去紧紧抱住陈秀琴的胳膊，“我是你们的女儿啊！我才是！她是谁？她是个骗子！
”她指着我的鼻子，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那一刻，我就明白了。血缘算什么？
二十五年的朝夕相处，才是他们认定的“真”。我像个闯入者，
一个破坏了他们完美家庭的病毒。查证结果很快出来了。千真万确。我是林家抱养的，
林倩倩才是林家亲生的女儿。报告摆在桌上，谁也没说话。林倩倩哭晕过去好几次，
陈秀琴衣不解带地守着她，眼睛熬得通红，看我的眼神，一天比一天冷，一天比一天怨毒。
仿佛是我的出现，才导致了这一切混乱。他们开了个家庭会议。
气氛压抑得像暴雨前的闷罐子。“薇薇，”林建国搓着手，语气艰难，
“你看…事情已经这样了。倩倩她…受了很大打击。我们…我们商量过了。这个家，
永远是你的家。但倩倩，她…她不能没有我们。”他顿了顿，看了一眼旁边抹眼泪的陈秀琴，
又看看脸色苍白、摇摇欲坠的林倩倩，“你亲妈那边…条件太差了。我们打算，
对外就说…当年抱错了。倩倩还是我们唯一的女儿。你…你也还是我们的女儿。
只是…委屈你了。”委屈？我听着，心里像塞了一团浸透冰水的棉花，又冷又沉。
他们想抹掉这半年的混乱，把我这个“错误”重新塞回原来的位置，
扮演一个“养女”的角色，假装一切都没发生，
好继续心安理得地宠爱他们的亲生女儿林倩倩。“那我呢？”我听见自己的声音，
平静得可怕，“我算什么？”陈秀琴猛地抬头，眼神锐利得像刀子：“薇薇！
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倩倩都快活不下去了！你就不能体谅体谅爸妈？
体谅体谅你妹妹？我们还让你留下，还不够吗？你还想要什么？非要逼死倩倩你才甘心吗？
”“妹妹？”我看向那个缩在陈秀琴怀里、肩膀一抽一抽的林倩倩，“她比我大三个月。
”林倩倩抬起头，泪眼婆娑，
知道我对不起你…占了你的位置…可我…我舍不得爸妈…我真的活不下去了…”她又开始哭，
哭得喘不上气。陈秀琴心疼得直抽气，抱着她心肝宝贝地哄，再抬头看我时，那眼神，
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好。”我说。一个字，堵住了他们所有的表演。我看着林建国，
看着陈秀琴，最后看着林倩倩那张挂满泪痕却掩不住一丝得色的脸，“我搬出去。
”我没要林家一分钱。收拾东西那天，陈秀琴在客厅里摔摔打打，指桑骂槐。
林建国躲在书房没出来。林倩倩站在我房间门口，抱着胳膊，脸上哪还有半点可怜相？
“算你识相。”她声音很低，带着胜利者的倨傲，“这个家，从来就不属于你。你走了，
爸妈才会开心。”我把最后一件衣服塞进行李箱，“咔哒”一声扣上锁。站起身，
走到她面前。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林倩倩，”我看着她精心描画过的眼睛，
“你最好是真的‘活不下去’。” 说完，我拉着箱子，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身后传来她气急败坏的跺脚声和陈秀琴尖利的咒骂。我在离公司不远的老小区租了个一居室。
日子一下子安静下来。朝九晚五，两点一线。林家的一切，像被我强行按进了深水潭底。
只是偶尔，深夜惊醒，陈秀琴那怨毒的眼神和林倩倩那得意的笑容，会毫无预兆地跳出来，
啃噬我的神经。一个月后，我接到了林建国的电话。他语气疲惫，
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薇薇…最近…还好吗？”“嗯，挺好。”我站在逼仄的厨房里，
看着锅里翻滚的泡面。“那个…倩倩她…”他欲言又止，
“她状态不太好…你妈她…也老念叨你…你看…周末要不要回家吃个饭？”“爸，
”我打断他，“林倩倩状态不好，是因为我搬出来了吗？”电话那头沉默了，
只有粗重的呼吸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叹了口气：“薇薇，她毕竟…是你妹妹。一家人，
哪有什么隔夜仇…”“爸，”我声音很平，“我回去，她只会更不好。你们照顾好她吧。
” 我挂了电话。泡面糊了锅底，一股焦糊味。日子像生了锈的齿轮，咯吱咯吱地往前挪。
我以为我和林家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桥归桥，路归路。直到那个阴冷的下午，手机疯狂震动，
屏幕上跳动着“爸”的名字。心里咯噔一下。接通，
林建国沙哑绝望的声音劈头盖脸砸过来：“薇薇！快…快来中心医院！
倩倩…倩倩她…跳楼了！”赶到医院时，抢救室的灯还亮着。刺鼻的消毒水味混着血腥气，
让人窒息。 陈秀琴瘫在走廊的长椅上，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脸上全是干涸的泪痕。林建国蹲在墙角，抱着头，肩膀一耸一耸。“怎么回事？”我跑过去，
气息不稳。林建国抬起头，胡子拉碴，眼窝深陷，仿佛一夜老了十岁。
“不知道…我们也不知道…”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好好的…她说约了朋友逛街…我们…我们接到电话…她就…就从世纪大厦顶楼…”世纪大厦？
那个本市最高档的购物中心？林倩倩约了谁？自杀为什么要选在那种地方？抢救室的门开了，
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一脸凝重地摇头：“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头部和内脏损伤太重…”“倩倩啊——！”陈秀琴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哭嚎，
从椅子上弹起来，又重重跌下去，昏死过去。走廊里兵荒马乱。林倩倩死了。真死了。
葬礼办得很大。黑白照片上的林倩倩，笑容温婉。来吊唁的人很多，
都是林家的亲戚朋友、生意伙伴。他们围在哭得几次晕厥的陈秀琴身边，
安慰着同样憔悴不堪的林建国，看向我的眼神，无一例外，都带着掩饰不住的探究、同情，
或者…鄙夷。“就是她吧？那个找回来的真千金？”“听说她一回来，倩倩就天天哭，
最后被逼得…”“啧啧，亲生的又怎样？
看把人家好好的姑娘逼成什么样了…”“心肠也太狠了…”低低的议论像嗡嗡的苍蝇，
挥之不去。我穿着黑色的衣服，站在角落里，像一颗冰冷的石头。陈秀琴被人搀扶着，
经过我身边时，那双哭肿的眼睛死死剜了我一眼，充满了刻骨的恨意。然后，
就是墓园里那一幕。棺材落土，陈秀琴像疯了一样扑向我，嘶吼着是我逼死了她的宝贝女儿。
林建国那句“滚”，像淬了冰的刀子。我转身离开，
身后是陈秀琴彻底崩溃的嚎啕和亲戚们复杂的目光。我知道，在林家，
在林家所有的亲朋故旧眼里，我宁薇，坐实了“逼死假千金”的罪名。
回到我那个小小的出租屋，关门，落锁。世界终于安静下来。我靠着门板滑坐到地上，
冰冷的地板透过薄薄的裤子传来寒意。脸上被陈秀琴指甲划破的地方，一跳一跳地疼。
逼死林倩倩？我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比哭还难看。我搬出来，离他们远远的，还不够吗？
林倩倩，你到底想怎么样？死了，也要把脏水泼到我头上？
一股巨大的疲惫和荒谬感笼罩着我。我挣扎着爬起来，走到书桌前，拉开最下面的抽屉。
那里面放着一个旧手机，不是我现在用的。是那天从筒子楼回来，收拾我亲妈遗物时，
在箱底发现的。一个很老的诺基亚，没电了。当时心里乱，随手扔进了抽屉，再也没碰过。
鬼使神差地，我翻出充电器，插上。屏幕亮起，显示电量不足。充了一会儿，我按了开机键。
屏幕亮起蓝光，古老的开机音乐响了两声。这部旧手机里，会有什么？
我亲妈留下的只言片语？手机反应很慢。我点开信息收件箱。空的。通话记录。
寥寥几个陌生号码。最后，我的手指点开了相册。里面只有一张照片。点开，放大。
我的手开始抖。照片拍得有点糊，光线昏暗，像是在某个办公室或者书房。但能看清，
照片正中央是一张摊开的纸，抬头赫然是“鼎峰集团财务季度报表内部”。
关键是报表下方，一个龙飞凤舞的签名——林建国！而在报表的几处关键数据旁边，
有人用红色的笔，非常用力地画了几个巨大的圈！旁边还潦草地写着一行字：“做假账？
偷税漏税？证据！”字迹很用力，带着一种发现秘密的激动和紧张。鼎峰集团！
我爸林建国的公司！林倩倩跳楼的世纪大厦，就是鼎峰集团开发的产业！我的呼吸变得急促。
这张照片…怎么会在我亲妈的旧手机里？她一个住在破筒子楼里的重病女人，
怎么会拍到这种东西？等等！我猛地想起一件事！我亲妈临终前，除了给我那个红布包，
一句很奇怪的话：“小心…林家…账…照片…手机…”当时我沉浸在身世揭穿的巨大冲击里，
根本没细想，只以为她是在胡言乱语！照片！手机！难道指的就是这张照片和这个手机？
林倩倩跳楼自杀…世纪大厦…鼎峰集团…假账偷税的证据照片…一个极其可怕的念头，
像冰冷的毒蛇，猛地缠住了我的心脏！林倩倩的“自杀”，真的是自杀吗？
还是…她发现了什么不该发现的秘密，被人灭口了？！而那张作为关键证据的照片，
阴差阳错，落在了我这个刚刚被找回、又被林家视为扫把星的真千金手里！
这个发现像一颗炸弹在我脑子里炸开。我握着那个冰冷的旧手机，浑身都在抖。林建国？
那个看起来威严又疲惫的男人？偷税漏税？数额巨大的话，足够进去坐十几年牢！
林倩倩发现了？所以她才“跳楼”了？世纪大厦顶楼…没有监控死角？保安失职？
目击者语焉不详？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如果我的猜想是真的，那林家，那个我住了二十五年的家，根本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魔窟！
而林倩倩的死，很可能只是开始！下一个呢？是我吗？因为这张该死的照片在我手里！不行！
不能慌！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把旧手机关机，拔掉卡，连同充电器一起，
用塑料袋裹了几层，塞进一个空的麦片盒子里，
再把这个盒子塞进衣柜最深处一堆不穿的厚衣服下面。做完这些，我瘫坐在椅子上，
后背全是冷汗。现在怎么办？报警？这张照片来源不明，拍摄时间不明，
我根本无法解释它的来历，更无法证明它和林倩倩的死有关。贸然报警，只会打草惊蛇，
甚至把自己置于险地。去找林建国对质？那更是找死。唯一的线索，
似乎就是林倩倩死前“约”的那个朋友。世纪大厦的监控，警察肯定调阅过，
但如果有心人做了手脚呢？或者，那个“朋友”根本就是关键人物？
我得弄清楚林倩倩那天到底见了谁！接下来的几天，我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上班下班，
只是格外留意起林家的消息。林建国在葬礼后“悲痛过度”，公司暂时交给了副总打理。
陈秀琴彻底垮了，据说精神恍惚，需要人二十四小时看护。
我试着联系了几个和林家走得近的、我还能说得上话的远房亲戚或者以前的邻居阿姨，
拐弯抹角地打听林倩倩生前的情况，尤其是她最后那段时间有没有什么异常，
或者和谁走得特别近。“唉，倩倩那孩子，心思重啊。”一个阿姨在电话里叹气，
“自从你回来，她就没真正开心过。老把自己关房间里，也不爱出去玩了。问她怎么了，
就说‘爸妈不要我了’。可怜见的…”“她…有没有提过什么特别的朋友？
或者最近和谁走得比较近？”我小心翼翼地问。“朋友？好像…就以前那几个小姐妹吧？
周家的琳琳，王家的婷婷？哦，对了，”阿姨像是想起了什么，“前段时间，
好像听她提过一次，说认识了个新朋友？挺神秘的，
也不说是谁…好像是在一个什么…慈善晚宴上认识的？年轻人嘛，玩着玩着就认识了呗。
”慈善晚宴？林家这种体面人，确实经常参加这类活动。林倩倩作为“林家唯一的女儿”，
自然也是常客。新朋友？神秘？这个模糊的信息像黑暗里的一丝微光。
我立刻在网上搜索近期本市由鼎峰集团赞助或参与的慈善活动信息。很快，
一条新闻跳了出来：半个月前，由鼎峰集团牵头，在本市新落成的世纪大厦顶层宴会厅，
举办了一场为自闭症儿童募捐的慈善晚宴。规模很大，本地政商名流云集。晚宴！世纪大厦！
时间就在林倩倩“自杀”前一周！我的心跳加速。晚宴必然有主办方的名单和现场照片！
媒体肯定会报道！我翻遍了那几天所有的本地新闻网站、财经媒体和社交名媛的博客。终于，
在一家本地财经网站的报道配图里，我看到了一张慈善晚宴的合影。背景是巨大的落地窗，
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林建国和陈秀琴站在中间，笑容得体。林倩倩穿着粉色的小礼服，
站在陈秀琴旁边，微微侧着头，脸上带着点羞涩的笑。她的目光，似乎并没有看向镜头，
而是微微偏向…她的左后方？我将那张合影放大，再放大。像素有点模糊，
但在林倩倩左后方大概两三步远的地方，站着一个人。一个年轻男人。
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身姿挺拔。他没有看镜头，微微低着头，手里端着一杯香槟，
侧脸线条清晰而冷峻。这个人…我从未在林家的任何场合见过！他是谁？
报道的图片说明很简单：“图：鼎峰集团董事长林建国夫妇携女儿林倩倩出席慈善晚宴。
”没有提到那个年轻男人。我盯着那张模糊的侧脸，拼命回忆。林家来往的人里，
似乎没有这号人物。他出现在合影里，说明身份至少是被主办方认可的宾客。他是谁？
林倩倩死前认识的那个“神秘新朋友”吗？线索似乎又断了。光凭一张模糊的侧脸照片，
我什么都做不了。日子在表面的平静下暗流汹涌。我每天下班回家，都要仔细检查门锁，
看有没有被撬动的痕迹，留心周围有没有可疑的人。那张藏在麦片盒子里的手机照片，
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坐立难安。就在我快要被这种无形的压力逼疯时，
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打了进来。是林建国。他的声音听起来更加苍老和疲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