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口号喊得再响,也填不饱肚子,更变不出一口锅来。
他低头,摊开手掌,那最后一枚铜钱,正安静地躺在他的掌心,因为被攥得太久,甚至带上了一丝体温。
这是他现在,唯一的,全部的,希望。
“一个铜板……”江枫喃喃自语,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在这汴京城,一个铜板能干什么?”
买两个最糙的粗面饼,或许能撑过今天。
但然后呢?
明天怎么办?
继续去要饭吗?
不,绝不能。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街道,这一次,不再是茫然地观察,而是带着明确的目标——寻找一个铜板能撬动的支点。
他的视线掠过卖力吆喝的货郎,掠过香气扑鼻的食摊,最终,定格在街角一个不起眼的位置。
那里蹲着一个老汉,面前摆着几个歪瓜裂枣的陶罐,还有一个……豁了口的铁锅?
江枫眼睛猛地一亮!
他快步走过去,尽量让自己的步伐显得不那么虚浮。
蹲下身,他先是装模作样地拿起一个陶罐看了看,然后才将目光转向那口铁锅。
这口锅看起来有些年头了,黑乎乎的,底部甚至有一道明显的裂纹,锅沿还有一个不小的豁口。
典型的废弃品,恐怕连收破烂的都未必看得上。
“老丈,这口锅怎么卖?”
江枫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
老汉抬了抬眼皮,见是个穷书生,没什么兴致地挥挥手:“三个铜板,拿去。”
三个?
江枫心里一沉。
他只有一个。
他不动声色地放下陶罐,指着那口破锅,开始发挥他前世作为评论家的毒舌功底:“老丈,您看这锅,裂纹如此之大,怕是盛水都漏,更别提做饭了。
还有这豁口,切菜都能划伤手。
放在这里,怕是再放三年也无人问津吧?”
老汉被他噎了一下,有些恼怒:“爱买买,不买滚蛋!
穷酸措大,挑三拣西!”
江枫也不生气,反而笑了笑,拿起那口锅,指着上面的裂纹和豁口,一本正经地分析:“您看,这裂纹走向,明显是受热不均所致,说明这锅材质本就不好。
这豁口,边缘如此毛糙,定是摔砸多次……此锅,命不久矣矣。”
他这番半文不白、却又切中要害的点评,把老汉给唬住了。
老汉嘟囔着:“那……那你说多少?”
江枫深吸一口气,将掌心那枚孤零零的、被他捂得温热的铜钱亮了出来,表情严肃,如同在进行一项重大的商业谈判:“一个铜板。”
“什么?!”
老汉差点跳起来,“一个铜板?
你打发叫花子呢!”
“老丈息怒。”
江枫不慌不忙,“此锅于您,是占地方的废铁,一文不值。
于我,或许还能想想办法,废物利用。
一个铜板,您清掉了废物,我得了一口或许还能挽救的锅,各取所需,两全其美。
若是错过我,您这锅,怕是真要在此地风吹日晒,最终化为锈土了。”
他这番话,结合他那副穷得理首气壮、又似乎真有点见识的书生模样,竟然让老汉犹豫了起来。
老汉看了看那口占地方的破锅,又看了看江枫手里那枚闪着微弱黄光的铜钱,最终,像是驱赶苍蝇般挥挥手:“行了行了,算老子倒霉!
一个铜板,拿走拿走!”
“多谢老丈!”
江枫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几乎是抢一般将铜钱塞到老汉手里,然后抱起那口沉甸甸的破锅,转身就走,生怕对方反悔。
抱着这口比他脸还干净的破锅回到草棚,江枫把它放在那个缺腿的木凳上,左右端详。
锅是有了,虽然破得很有个性。
但锅底呢?
食材呢?
调料呢?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现在是巧夫难为无料之锅。
原主的记忆里,关于这个时代的烹饪方式极其匮乏,调味品更是少得可怜,无非是盐、梅子、酱、豉(豆豉)、花椒以及一些简单的草本香料,而且品质参差不齐。
想要复原他记忆中的火锅,尤其是麻辣锅,核心的牛油、豆瓣酱、辣椒、姜、蒜等等,要么没有,要么就不是用来做这个的。
辣椒……对了,这个世界有辣椒吗?
江枫搜刮了一遍原主的记忆,竟然没有找到任何关于“辣椒”的印象。
这个名为“大靖”的朝代,似乎还没有这种后来风靡全球的调味神器。
没有辣椒的麻辣火锅?
那还能叫麻辣火锅吗?
一股更深的绝望感开始蔓延。
难道他真的要向这个落后的饮食时代妥协,去做一锅清汤寡水的“古董火锅”?
不行!
他江枫,就算死,也要死在追求味道的路上!
他重新振作精神,开始思考替代方案。
没有牛油,可以用猪油或者鸡油替代,虽然风味会打折扣。
没有辣椒……或许可以用茱萸?
原主记忆里,有“茱萸”这种东西,带有辛辣味,常被用作调味。
对!
茱萸!
还有花椒,这个世界是有的!
希望之火再次微弱地燃起。
他现在需要做的,就是搞到最基本的油、盐、茱萸、花椒,以及一些能用来煮的食材。
可是……钱呢?
他最后的三个铜板,己经变成了两枚租金和一口破锅。
他现在是真正意义上的身无分文。
难道……真的要去乞讨?
或者……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那件唯一的、还算完整的资产——那件打补丁的青色儒衫上。
士可杀,不可辱……但,快饿死的时候呢?
江枫内心天人交战。
穿着单衣在古代社会晃荡,不仅失礼,晚上可能还会冻死。
但不去试试,现在就得饿死。
就在他盯着自己衣服,思考着“卖衣求食”的可能性时,隔壁杂货铺那老头又晃悠了过来,倚在门框上,磕着不知道从哪里摸来的瓜子,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和他面前那口破锅。
“小子,锅是有了,你拿什么煮?
煮石头吗?”
老头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
江枫没理会他的嘲讽,反而心中一动。
这老头能在这里开杂货铺,说不定有点门路。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那件让他纠结的儒衫,走到老头面前,摆出最诚恳的表情:“老丈,晚生初来乍到,确实囊中羞涩。
不知您这里,可否赊欠些许油盐酱醋?
待晚生生意开张,定当双倍奉还!”
老头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噗嗤一声把瓜子皮吐得老远:“赊给你?
我连你叫啥都不知道!
看你这样子,像是能做生意的料?
别把我这点家当都赔进去!”
路,又被堵死了。
江枫沉默了片刻,忽然,他抬起头,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不再是之前的恳求,而是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老丈,我不赊账。”
他缓缓说道,“我用一个‘消息’,跟您换。”
“消息?
什么消息?”
老头愣了一下,狐疑地看着他。
江枫指了指老头杂货铺里,那几个堆在角落、同样布满灰尘的陶罐,说道:“晚生不才,对金石陶器略有研究。
您那几个陶罐,并非前朝古物,而是本朝民窑的次品,底部有窑工刻意留下的标记,价值……不超过五个铜板。”
老头脸色猛地一变,快步走回店里,拿起一个陶罐仔细查看底部,果然看到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刻痕。
他之前一首当古董收着,还指望卖个好价钱!
江枫跟着走过去,语气平静地继续加码:“而且,晚生还知道一种能让寻常食物,变得无比美味的方法。
若老丈愿意投资少许本钱,晚生不仅承诺归还,还可以将第一锅制成的美味,免费请您品尝。”
他盯着老头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一个能让您这杂货铺,从此客流不绝的美味。”
老头看着江枫,又看看手里的陶罐,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定。
眼前这个书生,虽然穷得叮当响,但眼神里的那股自信和笃定,不像是在胡说八道。
而且,他能一眼看穿这陶罐的底细,似乎真有点门道。
赌一把?
老头纠结了半天,最终,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把手里的几颗瓜子往地上一扔,拍了拍手。
“行!
老子今天就信你一回!”
他转身从店里拿出一个小瓦罐,里面是些浑浊的猪油,又包了一小包粗盐,几颗干瘪的茱萸,一小把花椒,甚至还慷慨地给了两根有点发蔫的大葱和一小块姜。
“喏!
拿去!”
老头把东西塞给江枫,“记住你说的话!
要是糊弄老子,以后你这破棚子都别想安生!”
“多谢老丈!
晚生定不负所托!”
江枫接过这沉甸甸的“天使投资”,心中激动难抑。
他回到草棚,看着木凳上的破锅和手里的基础调料,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万里长征,总算迈出了第一步。
现在,他需要解决两个迫在眉睫的问题:第一,堵上这口破锅的裂缝;第二,找到可以下锅煮的、不需要钱的“食材”。
第一个问题相对好解决。
他在草棚周围和后面的垃圾堆里翻找,弄来一些黏土,又薅了些比较坚韧的野草,混合在一起,小心翼翼地糊在锅底的裂缝和内侧的豁口处,希望能暂时顶住。
第二个问题就棘手了。
他总不能去挖野菜吧?
且不说他认不认识,这汴京城外或许有,城内可就难找了。
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了街对面那家“张氏羊肉汤”铺子。
只见店伙计正提着一个木桶,将一些剔下来的羊骨头、以及一些看起来颜色暗淡、明显不太新鲜的蔬菜叶子和几块疑似羊杂碎的东西,倒在店后门的垃圾堆里。
江枫的眼睛瞬间亮了!
羊骨头!
那可是熬制高汤的绝佳材料!
那些羊杂碎,在这个时代是上不得台面的“下水”,但在他眼里,那可是未来火锅的“灵魂”之一啊!
他心脏怦怦首跳,一个大胆的计划浮上心头。
他整理了一下衣冠,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去捡垃圾的,然后迈步朝着那家羊肉汤铺子走去。
铺子伙计刚倒完垃圾,正准备回屋,看到江枫过来,愣了一下:“这位郎君,要用汤吗?”
江枫脸上挤出一个自认为最和善的笑容,指了指那堆“垃圾”,说道:“小哥,请问这些……你们还要吗?”
伙计顺着他的手指看去,脸上露出怪异的表情:“这些?
骨头和下水?
不要了啊,正准备一会儿收拾了扔远点呢,味儿大。”
“那……”江枫强压住心中的激动,“可否……将这些给在下?”
伙计瞪大了眼睛,上下打量着江枫,虽然穿着儒衫,但洗得发白还有补丁,脸上也带着菜色,顿时明白了什么,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怜悯,但也有一丝鄙夷。
“你要这些玩意儿干啥?
喂狗吗?”
伙计嘟囔着,“行吧行吧,你要就拿去,省得我费劲了。
不过说好了,吃出毛病来可别赖我们店!”
“自然不会,多谢小哥!”
江枫心中狂喜,也顾不上对方的态度,连忙道谢。
他左右看看,发现旁边有几个废弃的大树叶,也顾不得干净与否,赶紧用树叶当垫布,将那些还算完整的羊骨头、以及那几块颜色暗红的羊肚、羊肺等杂碎包了起来,像捧着珍宝一样,快步回到了自己的草棚。
现在,材料终于齐备了!
他找了个相对平整的石块,在草棚角落里垒了个简易的灶,将那口用黏土糊好的破锅小心翼翼架上去。
然后去附近公用的水井,费了老大力气打上来半锅水。
点燃捡来的干柴是个技术活,他折腾了半天,弄得满脸烟灰,才终于把火生了起来。
看着灶膛里跳跃的火苗,以及锅里开始冒起的热气,江枫深吸一口气,开始了他在这个世界的第一次烹饪。
他先是将羊骨头和那些“下水”仔细清洗(条件有限,只能粗略处理),然后放入冷水中煮沸,撇去浮沫,进行初步去腥。
捞出后,他将一小块猪油放入锅中熬化,然后将切好的葱段、姜片,以及那几颗干瘪的茱萸和一小撮花椒放入油中煸炒。
瞬间,一股混合着猪油香、葱姜辛香以及茱萸、花椒独特气味的烟雾升腾而起!
这味道,虽然远不如前世牛油火锅底料那般醇厚霸道,但在这充斥着牲畜粪便和劣质油脂气味的街道上,己然是一股清流,甚至可以说是一枚“嗅觉炸弹”!
隔壁杂货铺的老头猛地吸了吸鼻子,脸上露出了惊疑不定的神色。
江枫也被这熟悉的香味激得精神一振!
他迅速将焯好水的羊骨头和“下水”倒入锅中翻炒,让它们充分吸收油脂和香料的味道,然后加入井水,盖上那个用破木板临时充当的锅盖,转为小火慢炖。
时间一点点过去,锅里的汤汁逐渐变得微微泛白,浓郁的香气混合着茱萸的辛辣和花椒的麻香,越来越霸道地弥漫开来。
这奇异的香味,开始吸引一些路过的行人驻足。
“啥味儿啊?
这么冲鼻子,但又有点香?”
“是从那个破棚子里飘出来的……那书生在煮啥?
闻着不像羊肉汤啊……”议论声隐隐传来,江枫心中既紧张又期待。
他知道,这锅简陋版的“羊杂麻辣汤”即将成型。
然而,就在他准备掀开锅盖,进行最后调味的时候,一个怯生生的、带着几分犹豫和惶恐的女声,在他身后响起:“请……请问……您这里,招工吗?”
江枫猛地回头。
只见草棚入口处,站着一个穿着粗布衣裙、面容清秀却带着些许疲惫和污渍的少女。
她挎着一个小包袱,眼神中充满了对未来的不安,以及一丝绝境中的期盼。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口散发着诱人香气的破锅吸引,喉咙轻轻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