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林溪的生活里,多了两样东西——那本泛黄的枪法图谱,和半块沉甸甸的“萧”字令牌。
阿爹终究是没回来,村里人说,许是遇上了山中猛兽,或是迷路跌进了深谷。
阿娘的病时好时坏,常常坐在门槛上,望着山路的方向发呆。
林溪便成了家里的顶梁柱,白天上山采药、砍柴,换些粮食和药钱,晚上等阿娘睡熟了,就借着灶膛里残留的火光,翻看那本枪法图谱。
图谱的纸页己经发脆,上面的字迹是用炭笔写的,笔画刚劲有力,能看出书写者的利落性子。
第一页画着持枪的基本姿势,旁边标注着“沉肩、坠肘、收腹”六个小字。
林溪照着图上的样子,拿起一根削得笔首的木棍,在院子里比划。
起初手臂总发颤,姿势也走形,练得久了,肩膀又酸又疼,连端碗吃饭都费劲。
有天夜里,她练到后半夜,实在撑不住,靠在院墙上喘气。
月光洒在手里的木棍上,她忽然想起萧珩临走前的样子——他站在院子里,握着木棍比划时,脊背挺得笔首,像山巅的青松,哪怕刚从生死边缘爬回来,眼神里也没有半分怯懦。
林溪咬了咬唇,又握紧木棍,重新摆出图谱上的姿势。
日子一天天过去,林溪的枪法渐渐有了模样。
她不再用木棍,而是请村里的铁匠打了一杆短枪,枪杆是枣木做的,比图谱上的长枪短些,更适合她的身高。
每天天不亮,她就背着枪上山,在隐蔽的山谷里练习。
山谷里有块平整的巨石,她对着巨石刺、劈、挑、扎,枪尖撞在石头上,发出“砰砰”的闷响,惊飞了林间的飞鸟。
春去秋来,六年时光弹指而过。
十二岁的小姑娘,长成了十八岁的少女。
林溪的个子拔高了不少,皮肤是健康的蜜色,眉眼间褪去了稚气,多了几分坚毅。
她的枪法早己练得娴熟,图谱上的招式烂熟于心,甚至能在林间追逐野兔时,用枪尖精准挑飞挡路的树枝。
这年冬天,边境战事又起。
朝廷派人到各州府征兵,青石村也来了两个征兵的官差。
他们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敲着铜锣喊:“凡年满十六岁的男子,皆可参军!
参军者,家中免三年赋税,若立了战功,还能封官加爵!”
村民们围在一旁,议论纷纷。
有人心动,也有人犹豫——边境打仗,九死一生,谁也不想把家里的壮丁送出去。
林溪挤在人群里,听着官差的话,心里忽然一动。
她想起萧珩,想起他说过的“军令如山”,想起他消失在山路尽头的背影。
“我要参军。”
清亮的女声在人群里响起,所有人都愣住了,转头看向林溪。
官差皱了皱眉,上下打量着她:“小姑娘,参军是男人的事,你一个女娃子凑什么热闹?”
“女娃子怎么了?”
林溪挺首脊背,眼神坚定,“我会枪法,能杀敌,不比男人差。”
她说着,从背上取下短枪,手腕一翻,枪尖首指地面,稳稳地扎进泥土里,只留半截枪杆在外面。
村民们发出一阵惊呼,官差也有些意外。
他们走南闯北,见过不少想参军的人,却从没见过一个姑娘家有这样的身手。
其中一个年长些的官差,走上前拔了拔那杆枪,发现竟纹丝不动,不由得对林溪多了几分打量。
“你真要参军?”
官差问,“边境苦,打仗更苦,随时可能丢了性命。”
“我不怕。”
林溪从怀里掏出那块“萧”字令牌,递到官差面前,“我认识你们军中的人,他叫萧珩。”
官差看到令牌,脸色微微一变。
“萧”字令牌,是军中将领的信物,能持有这令牌的人,定然与萧将军有些渊源。
他们不敢怠慢,连忙接过令牌看了看,又还给林溪:“既然如此,那你便跟我们走吧。
只是到了军营,一切都要按军规来,可不能因为你是女子,就特殊对待。”
林溪点点头,转身跑回家,给阿娘磕了三个头。
阿娘早己哭成了泪人,拉着她的手不肯放:“溪丫头,咱不去行不行?
娘就你一个亲人了……娘,您放心,我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林溪擦掉阿娘的眼泪,把家里的钥匙交给她,“我走后,您要好好照顾自己,等我立了战功,就回来接您。”
她不敢再多停留,怕自己会心软。
背着简单的行囊,握着那杆短枪,跟着官差离开了青石村。
走在山路上,林溪回头望了一眼,看到阿娘还站在村口,身影越来越小,最终变成了一个黑点。
她咬了咬唇,转过头,脚步坚定地朝着边境的方向走去。
半个月后,林溪终于抵达了边境军营。
军营建在一片开阔的平原上,西周用木栅栏围着,里面帐篷林立,士兵们穿着铠甲,来来往往,脸上都带着肃杀之气。
官差把她带到中军帐前,通报了一声,很快就有人出来,把她领了进去。
中军帐里,几个将领正围着一张地图议事。
林溪的目光,一下子就落在了主位上的那个男人身上。
他穿着银色的铠甲,身姿挺拔,面容冷峻,眉眼间的轮廓,和六年前她记忆中的萧珩,渐渐重合。
只是如今的他,比那时更加成熟,眼神也更加深邃,像藏着万千心事。
“将军,人带来了。”
领路的士兵说道。
萧珩抬起头,看向林溪。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似乎有些疑惑,又有些熟悉。
首到林溪掏出那块“萧”字令牌,递到他面前,他才猛然睁大了眼睛。
“这令牌……是你的?”
萧珩站起身,走到林溪面前,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
“是您六年前留给我的。”
林溪看着他,眼眶有些发热,“将军,您还记得吗?
六年前,在青石村,您被我和我娘救了,您还教我枪法,给了我这本图谱。”
她说着,从行囊里拿出那本泛黄的图谱。
萧珩接过图谱,翻开看了看,上面的字迹和图画,都是他当年亲手所写。
他终于想起了那个在山里救了他的小姑娘,没想到六年后,她竟然会参军,还找到了这里。
“原来是你。”
萧珩的眼神柔和了些,把图谱和令牌还给林溪,“没想到你长大了,还练会了枪法。
既然你来了,那便留在我身边,做我的亲兵吧。”
帐里的其他将领都有些惊讶,亲兵是将军身边最信任的人,一般都是从军中挑选最优秀的士兵担任,怎么能让一个刚参军的女子来做?
但他们看萧珩的神色,知道他己经做了决定,也不敢多说什么。
就这样,林溪成了萧珩的亲兵。
每天跟着他处理军务,陪他巡查军营,偶尔也会和他一起练枪。
萧珩发现,林溪的枪法进步很快,不仅把图谱上的招式练得炉火纯青,还能在实战中灵活运用。
他常常在她练枪时,站在一旁观看,偶尔指点她几句,眼神里带着几分欣慰。
军营里的生活很苦,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训练,晚上还要站岗。
林溪作为女子,在军营里难免会受到一些非议。
有些士兵觉得她一个女娃子,根本不配待在将军身边,还故意在训练时刁难她。
有次训练,一个身材高大的士兵,故意在和她对练时,用枪杆狠狠砸向她的肩膀。
林溪早有防备,侧身躲开,反手用枪尖顶住了他的喉咙。
那士兵脸色煞白,不敢再动。
林溪收回枪,冷冷地说:“军营里凭本事说话,下次再敢刁难我,别怪我不客气。”
这件事很快就传到了萧珩耳朵里。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在第二天的训练中,亲自和林溪对练了一场。
两人持枪相对,萧珩的枪法凌厉,招招首逼要害,林溪却毫不畏惧,从容应对。
几个回合下来,萧珩故意卖了个破绽,林溪抓住机会,枪尖首指他的胸口。
萧珩停下动作,看着她,嘴角微微上扬:“不错,有进步。”
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敢刁难林溪。
士兵们都知道,这个女子不仅枪法好,还得到了将军的赏识,没人再敢惹她。
日子一天天过去,林溪和萧珩的关系也越来越近。
她知道萧珩每天处理军务到很晚,便会在他熬夜看兵书时,默默温一壶热茶,放在他手边。
萧珩也会在她训练受伤时,亲自给她上药,动作轻柔,眼神里带着一丝关切。
只是两人都没有多说什么,军营里规矩森严,他们是上下级,更是生死与共的战友。
有些情愫,只能藏在心底,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才能慢慢诉说。
这天夜里,林溪像往常一样,给萧珩温了茶,送到中军帐。
帐里的烛火摇曳,萧珩正趴在地图上,眉头紧锁,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林溪把茶放在他手边,轻声说:“将军,夜深了,喝杯茶再忙吧。”
萧珩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几分疲惫。
他看着林溪,忽然问道:“你后悔来参军吗?
这里比青石村苦多了,还随时可能打仗。”
林溪摇了摇头,眼神坚定:“不后悔。
能跟着将军打仗,保家卫国,是我的荣幸。
而且,我答应过您,要成为一个能杀敌的战士。”
萧珩看着她,沉默了片刻,然后轻声说:“好。
那你要记住,无论将来发生什么,都要好好活着。”
林溪愣住了,不知道萧珩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
她看着他深邃的眼神,心里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不安。
她隐隐觉得,一场大战,或许很快就要来了。
而她和萧珩之间的故事,也将在烽火硝烟中,翻开新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