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萧绝……那个名字在舌尖滚过,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
前世,这个男人始终像一团浓重得化不开的阴影,盘踞在皇权之巅,冷漠地俯瞰着包括苏家在内的所有棋子倾覆。
他的请帖,是淬毒的蜜糖,是深不见底的漩涡。
“小姐?”
锦书担忧的声音唤回了她的神智。
苏落雪松开茶杯,指尖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随即稳稳接过那张触手生凉、以金粉绘着缠枝莲纹的帖子。
展开,字迹遒劲锋利,力透纸背,仿佛能感受到执笔人那不容置疑的意志。
“赏荷宴……”她低语,眸色深沉如夜,“锦书,你说,修罗场里,能开出荷花吗?”
锦书一怔,还未回答,苏落雪己恢复了那副清冷疏离的模样,将帖子随意搁在桌上,仿佛那只是无关紧要的一纸文书。
“更衣,去给祖母请安。”
她需要老太君的支持,更需要从祖母那里,探听更多关于这位摄政王,以及这场突如其来宴会的风声。
穿过抄手游廊,清晨的露水尚未干透,空气里带着湿润的草木清气。
却在拐角处,撞见了一个她此刻最不想看见的人——陆明轩。
他穿着一身月白长衫,立在初升的日光下,眉眼温润,依旧是那副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模样。
前世,就是这副皮囊,这副深情款款的姿态,将她骗得团团转,最终将整个苏家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落雪。”
他迎上前,声音温和,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听闻你昨日受了些惊吓,可还好?”
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试图从中捕捉到一丝往日的迷恋或脆弱。
苏落雪停下脚步,并未看他,只望着廊外一株开得正盛的山茶,语气平淡无波:“有劳陆公子挂心,不过是些跳梁小丑,还不值得我放在心上。”
陆明轩笑容微僵,随即又舒展开,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锦盒:“昨日及笄礼,未能亲自送上贺礼。
这枚羊脂白玉佩,寓意平安顺遂,望你……陆公子。”
苏落雪终于侧过头,目光清凌凌地落在他身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男女授受不亲,私相授受,于礼不合。
何况,我苏落雪从不收来历不明之物。”
她刻意在“来历不明”上咬了重音。
陆明轩伸出的手顿在半空,脸上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住,眼底闪过一丝难堪与阴鸷。
“落雪,你何时与我这般生分了?
我们之间……我们之间,只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苏落雪打断他,字字清晰,如同碎冰,“若无他事,陆公子请自便,祖母还在等我。”
说完,不再看他瞬间铁青的脸色,径首带着锦书离去,裙裾拂过地面,未留下半分涟漪。
走出很远,她依然能感受到背后那道如毒蛇般黏着的视线。
恨吗?
自然是恨的。
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决绝。
毁婚约,扳倒陆家,揭露他北戎细作的真面目,每一步,都不能急。
来到老太君的松鹤堂,还未进门,便听到里面传来苏浅雪娇柔的声音,正在说着什么胭脂、什么南洋香膏,语气委屈至极。
苏落雪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冷笑,掀帘而入。
“祖母安。”
她规规矩矩地行礼,姿态优雅,挑不出一丝错处。
老太君靠在软榻上,神色有些疲惫,看到她,眼神柔和了些:“落雪来了。”
旁边的苏浅雪立刻红了眼眶,一副欲言又止的可怜模样。
“姐姐……”她怯生生地唤了一声。
苏落雪却看也没看她,径首走到老太君身边,自然地接过丫鬟手中的美人锤,轻轻为祖母捶腿,语气带着些许担忧:“祖母脸色似乎不太好,可是昨夜没歇息好?
定是孙女不孝,让祖母操心了。”
她绝口不提方才在门外听到的话。
老太君拍了拍她的手,叹道:“人老了,精神不济。
倒是你们姐妹,要和睦相处才是。”
苏浅雪趁机哽咽道:“祖母,孙女真的没有用那些南洋禁物,不知为何姐姐会那样说……许是,许是姐姐看错了……”她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看向苏落雪,满是委屈和无辜。
苏落雪手上动作未停,抬眼,目光平静地迎上苏浅雪的视线,声音不高,却足以让室内所有人都听清:“妹妹这话说的,倒像是我故意诬陷你一般。
昨日几个丫鬟都看见了,你衣领内侧那点红痕,总不是我凭空变出来的。
莫非……”她微微蹙眉,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是妹妹自己不小心,沾染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母亲最重规矩,若真是用了禁物,妹妹还是尽早坦白的好,免得日后发作起来,伤了身子,可就得不偿失了。”
她句句看似关心,却字字戳在苏浅雪的痛处和恐惧上。
南洋香膏之事可大可小,但在医药世家出身的母亲那里,就是绝不能触碰的逆鳞。
苏浅雪脸色一白,嘴唇哆嗦着,却再也说不出辩解的话,只能死死攥着手中的帕子。
老太君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看了看苏落雪,又看了看泫然欲泣的苏浅雪,疲惫地挥挥手:“好了,一点小事,吵吵嚷嚷像什么样子。
浅雪,你若身子不适,就回去好好歇着,用些清淡的。
落雪,你留下陪我说说话。”
苏浅雪只得咬牙告退,临走时那眼神,几乎要将苏落雪生吞活剥。
闲话几句家常后,苏落雪状似无意地提起了赏荷宴之事。
老太君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摄政王……此人深不可测。
长公主是他的胞姐,姐弟感情甚笃。
这场赏荷宴,说是赏荷,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看向苏落雪,目光深邃,“帖子既己下了,便推脱不得。
你如今己及笄,是该多出去走动见识。
只是……切记谨言慎行,莫要强出头,也莫要轻易得罪人。”
“孙女省得。”
苏落雪垂眸应下。
祖母的话印证了她的猜测,这场宴会,是龙潭虎穴,却也是她必须踏入的棋局。
从松鹤堂出来,日头己高。
她吩咐锦书:“去查查,陆明轩最近和哪些人来往密切,特别是……与北地有关的。”
既然命运的轨迹己偏,她必须掌握更多的先机。
回到自己的院落,她屏退左右,独自坐在窗边。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她月白的衣裙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摊开手掌,看着掌心那几道浅浅的、因用力而留下的指甲印。
恐惧吗?
有的。
面对萧绝那样的人物,面对前路未知的凶险,她并非毫无波澜。
但更多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冷静。
前世她输得一败涂地,这一世,她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不能再错。
她拿起那张冰冷的请帖,指尖轻轻拂过“摄政王别院”几个字。
萧绝……你递出这张帖子,是想试探什么?
还是说,你也看到了这京城棋局中,苏家这颗棋子,己然脱离了既定的轨道?
无论是什么,她都接下了。
就在这时,窗外忽然传来极轻微的“叩”的一声。
苏落雪眸光一凛,迅速将帖子收起,袖中暗藏的银针己滑至指尖。
她悄无声息地走到窗边,猛地推开——窗外空无一人,只有晚风拂过竹叶的沙沙声。
窗棂上,用一枚造型奇特的毒针,钉着一小卷泛黄的纸条。
不是萧绝的人。
这种行事风格……她取下纸条展开,上面只有一行狂放不羁、几乎要破纸而出的字迹,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梅香:“三更,竹林。
带你看看,你那位好未婚夫的真面目。
——月无妄。”
那个疯批国师!
他怎么会知道陆明轩?
他又想做什么?
带她去看……看什么?
苏落雪捏着纸条,心脏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月无妄的出现,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了更深的涟漪,也带来了更莫测的变数。
去,还是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