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辉——或者说,现在占据着这具身体的灵魂,正百无聊赖地把下巴搁在前爪上,看着栏杆外空无一人的步道。
又是这样。
自从两个月前在一阵天旋地转中醒来,发现自己从一个敲代码敲到秃顶的社畜,变成了动物园里这只刚断奶没多久的白狼崽后,“无聊”就成了他生活的主旋律。
刚开始那几天,他几乎是崩溃的。
尝试说话,出口的只有奶声奶气的呜咽;想站起来走走,西肢却像没长齐似的,走两步就打晃;最让他难以接受的,是镜子——哦不,是水池里倒映出的模样,以及这具身体清晰的性别特征。
一只母狼。
他甚至有过极其荒谬的念头,试图用爪子去确认些什么,结果只换来饲养员“小白是不是不舒服”的担忧眼神,以及一顿额外的生肉块投喂。
后来也就麻木了。
人在极端环境下的适应力总是超乎想象,哪怕这个“极端环境”是从人变成狼。
他开始接受每天被定时投喂、被打扫笼子、被游客隔着栏杆指指点点的生活。
游客们总说他漂亮,一身雪白的毛没有杂色,眼睛是剔透的冰蓝色,不像其他狼那样透着凶气,反而有点呆愣愣的——那是因为里面装着一个二十三岁男人的灵魂,正用看傻子的眼神回敬他们拍照的举动。
无聊到极致,就开始胡思乱想。
他想起以前在网上看过的那些穿越小说,主角们要么穿成王公贵族,要么变成武林高手,最不济也是个能首立行走的普通人。
底下总有评论抱怨,说穿成女性如何不方便,如何要应对复杂的性别处境。
当时他还跟着凑过热闹,现在却只想嗤之以鼻。
不方便?
能有他现在不方便?
那些男变女的,好歹还能说话,能自己吃饭,能上厕所不用被人盯着(虽然这具狼身的排泄方式己经被本能接管,但心理上的膈应从未消失)。
而他呢?
不仅性别换了个彻底,连物种都跨了界。
以前吐槽加班累,现在连加班的资格都没有,每天的活动范围就是这不到十平米的铁笼,最大的运动量是从这头走到那头,再绕回来。
“唉……”一声低低的呜咽从喉咙里滚出来,带着点人类叹气的调调。
她甩了甩尾巴,扫开沾在毛上的干草,冰蓝色的眼睛望向天空。
天色己经暗透了,几颗星星稀稀拉拉地挂着,月亮被云层遮了大半,只漏下几缕清冷的光。
“小白,该睡觉啦。”
栏杆外传来熟悉的声音,是负责夜班的饲养员老张。
他提着个空桶,慢悠悠地走过,看见角落里的白狼抬头看他,便笑着挥了挥手,“今天表现不错,没拆垫子。”
徐辉懒得理他,把头埋回干草堆里,对了现在她的名字叫白月。
老张是个话不多的中年人,比起白天那些咋咋呼呼的年轻人,他更习惯默默做事,偶尔会对着狼笼自言自语几句,像是在跟老朋友聊天。
老张检查完锁扣,又往食盆里添了点清水,便转身离开了,脚步声渐渐消失在夜色里。
园区彻底安静下来。
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远处不知名夜鸟的啼叫,还有……隐约从城市方向传来的车流声。
这是属于夜晚的宁静,却让白月心里那股莫名的烦躁又冒了出来。
他总觉得今晚有点不一样。
不是环境的变化,而是身体内部的某种感应。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血液里沉睡,此刻却被无形的信号轻轻拨动了一下,泛起细微的涟漪。
这种感觉很奇怪,说不清道不明,就像人对天气变化的本能预感。
他想起白天游客们闲聊的内容,好像提到了“血月”。
似乎是今晚午夜有什么特殊的天文现象,新闻里也播过,专家说是月全食的一种,因为大气折射才呈现红色,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当时她正被一个熊孩子用手机闪光灯晃眼睛,没太在意。
现在想来,那股莫名的躁动,会不会和月亮有关?
这具身体是白狼,狼这种生物,对月亮似乎总有种天然的亲近。
她不止一次在夜里,下意识地对着月亮的方向眺望,甚至有过想要嚎叫的冲动,只是被她用人类的理智强行压下去了——在动物园里对着月亮狼嚎?
那也太中二了。
她站起身,在笼子里踱了两步。
爪子踩在水泥地上,发出轻微的“嗒嗒”声。
银白的毛发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在月光偶尔穿透云层的瞬间,会闪过一丝奇异的光泽。
时间一点点流逝。
园区的时钟敲了十一下,夜更深了。
空气里的风好像凉了些,那股若有若无的躁动,却在缓慢地加剧,像温水煮青蛙,不知不觉间己经渗透了西肢百骸。
她走到栏杆边,用鼻尖蹭了蹭冰凉的铁条。
外面的天空,云层正在慢慢散去,被遮挡的月亮露出了越来越多的轮廓。
还没到午夜。
白月打了个哈欠,狼的习性让她开始犯困,但心里那点异样的感觉又让她睡不着。
她索性趴在栏杆边,睁着冰蓝色的眼睛,望着天空,等待着那个据说没什么大不了的“血月”。
夜风穿过铁笼的缝隙,带来远处城市隐约的喧嚣,一切都还和往常一样。
只是,那轮逐渐清晰的月亮,边缘己经开始染上了一抹极淡、极淡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