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边荒初醒
她挣扎着睁开眼——苍白的天光从低矮的窗户洒落，打在破旧木床的棱角，一旁的铜盆里盛着温水，还浮着几片紫色的叶子。
胸口的伤疼在每一次呼吸间牵扯着她，仿佛昨夜的惊惧仍未远离。
耳畔传来细碎的脚步声，紧张而有节奏。
然后是一阵咳嗽，女声带着沙哑的温暖：“醒了？”
声音轻盈，仿佛石阶上的露水，带着边城的自由与坚韧。
苏锦阑下意识抬头，陡然遇上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
那女子面带微笑，眉梢带着几道风霜，衣袖上缀着被药液渍染的痕迹。
她端着碗药，蹲在床前，一瞬不离地看着她。
“你是……”苏锦阑声音微弱，喉咙仿佛被火燎过。
她想起昨夜的逃亡，弟弟的哭泣，以及身后燃烧的苏家老屋。
“陆娉婷。”
女子报上姓名，眉眼带着无惧，“边城小医，有些手段。
你伤得不浅，休想赶我走。”
苏锦阑警觉地缩了缩，余光里却见身旁的小小身影。
苏亦正蜷在被褥里，一双眼睛粘着泪痕，望向她的姐姐，似乎一刻都不敢松开。
陆娉婷注意到她的紧张，轻轻一笑，把药碗递到她唇边：“都过去了。
你和弟弟己安然脱险，只是该养伤，不宜多思。”
苏锦阑下意识想推拒，但腕间力气全无，只能任由那苦涩温热灌进喉咙。
她的眼神在屋内慢慢巡视——深褐色的木架，墙上一张褪色的药图，脚下的泥地，空气里混杂着草根与灰尘。
这里远离苏家昔日的尊贵，却让人心生安全。
药味浓烈，渐渐驱散躯体的寒意。
苏锦阑咬牙忍着，手指握住苏亦的小手。
她望向陆娉婷：“你，为什么救我？”
陆娉婷并未回答，反而打开窗户，让一片晨雾卷进室内，“这边荒之地，医者无问来历。
再说，你倒不像寻常人家子女。”
她点了点药碗底角，神色忽然变得严肃，“身上的灵气流转极奇。
我救你，不是只看命，更是看缘。”
苏锦阑闻言心头一紧，想起昨夜那场风暴般的变故。
父母失散、族人进退失据，院落起火之时，她曾感受到体内灵根暴动，仿佛有无形之力裹挟着她与弟弟逃生。
那种异样，她从未见过，却不敢让人知晓。
她沉默，脸色微敛，轻轻拥住苏亦。
陆娉婷注意到她指尖微微颤抖，眼神变柔：“边荒虽混杂，也有才情之人。
不必再惧。”
她递来一块干净的帕子，苏锦阑含着泪将苏亦的脸仔细擦净。
边城街外传来远处杂沓的跑步声，又有孩童的欢笑，屋内却静谧如无声密语。
“你要留在这里？”
陆娉婷像是顺势问道。
苏锦阑望向窗外，山影重叠，晨光浅淡。
她低声道：“苏家己覆，大仇犹在。
我要护住苏亦，查明为何遭此劫。”
陆娉婷沉默片刻，轻轻一笑，一手翻出几枚灵丹，“你很有主见。
可这地方不比京城，想藏身也难。
你身上的灵根有异，若不调理，易生病理根结。
医门之术，非寻常可学。
有我在，至少可护你三分。”
苏锦阑望着她，心灵深处终于泛起涟漪。
她从未想过，在陌生的边城会遇见这样一个女子，有些狂放，却胸怀温情，像冬雪里一簇温暖的灯火。
屋外忽然有敲门声，急促而凌乱。
陆娉婷警觉地走过去，门前站着一个高大的男子，粗布衣衫，满脸警觉。
他低声对陆娉婷说：“坊市有巡人的队伍寻访可疑流民，听说昨夜有人从南城逃来。
你可要小心。”
苏锦阑心跳骤然加快。
陆娉婷回头看她一眼，无声摇头，转身在门栓上多加了一道铁扣。
然后，她走回床前：“别慌，有我在。
边城如墨，藏身要靠智，更要靠盟友。”
苏锦阑沉默片刻。
“为何帮我？”
她声音微颤，第一次放下防备。
陆娉婷望向她，神色愈发坚定。
她坐在床边，压低声音，道：“每个人都有不能言说的过往。
我也曾被追杀，辗转流浪。
你我，不过是这苍莽界的异乡客。
我不是天宫之人，更非皇朝所系，但我懂得如何活下去。”
指腹轻敲灵丹，“你若愿学，我传你医门之法，助你恢复灵根。
边城虽危，却也有生路。”
苏锦阑静静看着她，许久，手指终于卸下紧张。
她忽然觉得这间低矮的小屋，是天地间唯一的港湾——此刻，家与亲缘并非血脉羁绊，而是并肩存活、相互守护的情感。
一阵沉默后，苏亦悄声问道：“姐姐，我们能留下吗？”
苏锦阑伸手轻抚他发顶，眼底一片温柔坚定，“只要有彼此，不论何处，皆是家园。”
陆娉婷嘴角扬起：“你这般性子，边城正合你。”
后院传来一阵鸟鸣，晨露渐消，药材香气在新生的日光里越发清晰。
苏锦阑迟缓地坐起身，身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气息己有所恢复。
她望向陆娉婷，“你教我医术，可有规矩？”
陆娉婷取下药箱，眼神里多了几分认真，“医门传承不同于宗门。
心性为先，技巧为辅。
你若真心想学，我看你骨骼清奇，灵根未毁，有机会突破寻常命格。”
苏锦阑静静点头。
边荒的晨光落在她脸颊，映出一丝微冷的隐忍。
她察觉到，自己与苏亦尚未脱困，隐秘的追兵与未解的家仇如影随形。
但在这一隅，她获得了短暂的喘息。
忽然，外头传来急促的呼喊：“有新来流民吗？
官府要查！”
陆娉婷陡然起身，将苏锦阑与苏亦安置在竹屏后，用几个手势指引他们屏息藏身。
她快步走出去，语气镇定：“自家病患，何来流民？
官府查验可，莫扰医者仁心。”
苏锦阑屏着呼吸，心跳如擂鼓。
竹屏后，苏亦紧抱着她，不敢出声。
官兵的脚步从厅外晃动，嗓音低沉：“最近边城不太平，都小心些。
若有异动，医门也要报告。”
一阵僵持后，脚步渐行渐远。
陆娉婷复又折返，脸色带着几分疲惫。
她低声对苏锦阑道：“以后你不可随意露面。
边城虽混乱，但藏得住手段，也挡得住追兵。
你要学医术，更要学隐忍。”
苏锦阑颔首，不再多问。
此刻，她听见自己的心跳，感受到血脉中突然活跃的灵气。
她知道，昨日的劫难，己经成为淬炼的开端。
家族的秘密、灵根的异变，还有未明的救亡之路，都将由今日的初醒，悄悄展开。
陆娉婷将一本旧医书递到她手中，眼神里带着信任与期待。
苏锦阑翻开书页，指尖轻触着那些朴素的字迹。
窗外晨雾渐散，天地渐明。
她终于在乱世边荒里摸索到一线生机。
新的命运，在这片低矮的屋檐下悄然萌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