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嫁给了一个完美的男人,至少在所有人眼中,包括七年来的我自己,都是如此。陈默,
四十二岁,睿智儒雅,是业内顶尖的分子化学家,一手创立了“默然生物科技”,名字低调,
却在业界声名显赫。而我,林溪,三十岁,曾经是颇有潜力的油画师,如今是他的全职太太,
生活精致,备受呵护。我们的家是城郊一栋极富设计感的独栋别墅,通体洁白,线条利落,
像一座精心打造的现代艺术品。院子里永远盛放着应季的鲜花,由专业的园丁打理,
从不出错。室内一尘不染,温度常年恒定在人体最舒适的二十二摄氏度,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淡淡的、由陈默亲手调制的香氛,他说能安神助眠。一切都很完美,
完美得像一个标准答案。今天和过去的两千五百多个日子没什么不同。清晨,
我在柔软如云朵的埃及棉床单上醒来,身侧已经空了,
只留下一点点凹陷和属于陈默的、清冽的须后水气息。我赤脚踩在温润的柚木地板上,
走到落地窗前,看着外面被精心修剪过的花园。阳光均匀地洒在每一片叶子上,
没有一丝阴影。下楼时,陈默已经坐在餐桌旁,看着平板电脑上的行业资讯。
晨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光晕。他穿着熨帖的白色衬衫,
袖口挽起一截,露出价值不菲的腕表。“醒了?”他抬起头,笑容温和,
眼神像经过精确计算的暖流,恰到好处地包裹过来,“昨晚睡得好吗?”“很好。
”我走过去,在他脸颊上印下一个早安吻。这是七年来的惯例,一个被设定好的亲密程序。
餐桌上摆着营养均衡的早餐,精确到克数的牛油果沙拉,溏心完美的水波蛋,全麦面包。
还有一小杯透明的、略带粘稠的液体——陈默为我特制的“维生素补充剂”。七年来,
每天一杯,雷打不动。“今天感觉怎么样?”他放下平板,目光专注地落在我脸上,
像在观察一个珍贵的实验样本。“很好。”我端起那杯“维生素”,习惯性地在鼻尖嗅了嗅,
依旧是淡淡的、类似青草的味道,“就是……昨晚好像做了个梦,有点模糊,记不清了。
”陈默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快得像是错觉,随即又舒展开,
语气带着鼓励性的温柔:“是吗?梦到什么了?”我努力回想,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
只有一种莫名的、沉甸甸的感觉。“想不起来了。”我摇摇头,将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
味道很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想不起来就算了,梦境都是无意义的脑电波活动。
”他抽出一张纸巾,优雅地擦了擦嘴角,“今天画廊有个小型开幕式,
你之前提过的青年画家赵燃,记得吗?他的作品也会展出。你应该去看看,
多接触一下外面的世界对你有好处。”他的体贴总是无微不至,甚至主动安排我的社交活动,
鼓励我重拾对艺术的兴趣。我曾为此深深感动。“好啊。”我点点头。他站起身,
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动作流畅而优雅。走到我身边,他俯身,
在我额头落下一个轻吻,声音低沉而充满磁性:“晚上见,我的小溪。
”我微笑着目送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听着汽车引擎声远去,
最终归于别墅里常有的那种近乎绝对的寂静。空气里,只有香氛机微弱的工作声,
以及我自己的心跳。今天,我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起身收拾餐具,或者规划去画廊的行程。
我只是静静地坐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玻璃杯壁。那个记不清的梦,
像一根极细的鱼刺,卡在思维的缝隙里,不疼,但存在着。陈默刚才那一瞬间的微表情,
也像一枚小小的倒刺,勾住了我内心某种沉睡已久的东西。我起身,将餐具放入智能洗碗机。
然后,像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我走上了二楼,
走向那扇永远紧闭的、位于走廊尽头的门——陈默的家庭实验室。这里是别墅的禁区。
陈默曾温柔而坚定地告诉我,里面有些化学试剂具有挥发性或毒性,为了我的安全,
最好不要进入。我从未违背过。他是顶尖的科学家,他的领域神圣不可侵犯,
我一直是这么认为的。但今天,我的手握上了那冰凉的、黄铜材质的门把手。
心跳莫名地加速。我轻轻一拧。“咔哒。”门,竟然开了。他没有锁。
一股更浓郁的、混合着各种化学试剂的气味扑面而来,并不难闻,
反而有种奇异的、冰冷的秩序感。实验室内部和别墅的格调一致,整洁得过分。
巨大的实验台一尘不染,各种形状的玻璃器皿闪烁着冰冷的光,排列得如同接受检阅的士兵。
靠墙是一排白色的储物柜,以及一个巨大的、带着电子密码锁的低温冰箱。
我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最后落在实验台一角的一个黑色皮革笔记本上。
它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与周围充满未来感的设备格格不入。鬼使神差地,我走了过去,
翻开了它。扉页上,
、力透纸背的字迹:《项目编号:E-737 - 人类情感稳定性长期观察与引导记录》。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我快速翻动,里面是密密麻麻的数据、图表、化学分子式,
以及……观察日志。
配偶****项目启动日:7年4个月零12天前****初始状态:情感丰沛,
情绪波动幅度较大,存在明显艺术家人格特质敏感、冲动、理想化。
原生家庭创伤父母早逝,缺乏安全感导致依恋模式不稳定。
交圈层管理、行为正向/负向强化奖惩机制、及定制化神经调节制剂代号‘静谧’,
即每日补充剂,逐步降低情绪波动阈值,引导其情感模式向稳定、可控、低能耗方向演化。
****当前状态评估:情绪基线稳定,波动幅度显著收窄降低78.3%。
对外界***反应延迟且弱化。艺术创作冲动已基本抑制。
对观察者本人依赖度高达94.7%,服从性良好。符合预期进展。
****备注:需持续监测‘静谧’代谢情况,警惕可能的耐受性及潜意识残留。
昨日观察到对象提及模糊梦境,需关注,或为潜在风险点。**我一页一页地翻下去,
手脚冰凉,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那些冰冷的文字,像一把把手术刀,
精准地剖开了我七年的生活,将我所有的感受、所有的“幸福”、所有的“爱”,
都还原成了一个个冷冰冰的数据和一项项被精心设计的实验参数。我的温顺,我的平静,
我对他日益加深的依赖,我逐渐消失的创作灵感,
我对他偶尔流露的、被我理解为“深情”的占有欲的感激……全都是被“调配”出来的结果。
我不是他的妻子。我是他的项目,他的E-737。那个写着“人类情感中和反应”的图纸,
就夹在日志的最后一页。上面绘制着复杂的大脑区域图,
标注着各种神经递质如何被他的“静谧”制剂抑制或激活。七年。两千五百多个日夜。
我活在一个用科学精心编织的蚕茧里,还以为那是爱的港湾。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恐惧感,
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扶住冰冷的实验台,才勉强没有摔倒。愤怒吗?
有的。但更多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和被彻底愚弄后的虚无。我站在那里,很久,很久。
直到楼下传来智能门锁的提示音——钟点工来打扫了。我猛地合上笔记本,
迅速将其放回原处,尽量不留一丝痕迹。我退出实验室,轻轻带上门,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走回卧室,我看着镜子里那个面色苍白、眼神空洞的女人。
这就是E-737,一个被成功“驯化”的作品。不。我不是E-737。我是林溪。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照亮了我混沌的脑海。我深吸一口气,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愤怒和崩溃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我重新落入他的掌控,
或者招致更可怕的“调整”。我需要思考。我需要伪装。陈默晚上回来时,我正坐在画室里,
对着空白的画布“发呆”。这是我最近一年常有的状态,他称之为“有益的放空”。
他走进来,脚步很轻,从后面拥住我,下巴抵在我的发顶。“今天去画廊了吗?感觉怎么样?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我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随即放松下来,靠在他怀里,
用一种带着点迷茫和慵懒的语气说:“没去……突然没什么兴致。就在家待了一天。
”他轻轻扳过我的身体,审视着我的眼睛,那目光锐利,仿佛能穿透瞳孔,
直接读取我脑中的数据。“怎么了?看起来没什么精神。是‘维生素’的效果不好了吗?
”“不是,”我摇摇头,努力让自己的眼神显得疲惫而温顺,“可能就是……有点累了。
你知道的,天气原因吧。”他看了我几秒,然后微微一笑,
摸了摸我的头发:“那就好好休息。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做。”看,多么完美的丈夫。
即使在怀疑实验出现偏差时,他的第一反应依旧是提供“关怀”,进行“正向强化”。
晚餐时,我表现得和平时一样,甚至更加温顺。
我安静地吃着他烹制的、精确控制卡路里的晚餐,听他谈论公司的新项目,
一种能够靶向调节焦虑情绪的吸入式制剂。“听起来……很伟大。”我抬起眼,
用一种混合着崇拜和依赖的眼神看着他,“能帮助很多人。”他显然很受用,
脸上露出那种属于成功科学家的、带着些许矜持的满足感。“科学的意义就在于此,小溪。
消除痛苦,创造更……和谐的世界。”和谐。可控。低能耗。我咀嚼着这几个词,
内心一片冰冷。晚上,他照例为我端来那杯透明的“维生素”。
我看着他修长的手指握着杯子,那双手,曾经让我觉得无比安心,此刻却只感到毛骨悚然。
“今天一定要喝完哦,”他语气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我看你最近状态不太稳定。
”我接过杯子,指尖发凉。我知道,这里面可能加大了“静谧”的剂量,
或者添加了别的什么,用来抹除我那“危险的”梦境。在他的注视下,我微微一笑,
将杯子送到唇边。但我没有喝。我手腕轻轻一抖,仿佛是因为疲惫而拿不稳,整杯液体,
尽数泼洒在了我胸前柔软的羊绒毛衣上。“哎呀!”我轻呼一声,
带着恰到好处的懊恼和无辜,“对不起,默,我太不小心了……”陈默愣住了,
看着我被浸湿的毛衣,眉头皱起。我立刻站起身,语气带着歉意:“我去换件衣服。
这味道……沾在衣服上不好闻了。”我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快步走向浴室。关上门,反锁。
我靠在门上,大口喘着气,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我看着镜子里,毛衣深色的水渍,
像一块丑陋的疤痕。我没有立刻处理它,而是迅速从洗漱柜的隐秘角落里,
取出一个极小、伪装成护肤品分装瓶的密封样本管。这是我前几天,在一种莫名的冲动下,
网购的。当时我只觉得是想留下点属于自己的、私密的东西,现在想来,
那或许是我的潜意识在发出警告。我用棉签小心翼翼地吸取毛衣上残留的液体,
挤入样本管中,密封好,然后藏回原处。动作快速而安静。接着,我才慢条斯理地脱下毛衣,
打开水龙头,清洗脸上和脖子上溅到的几滴“维生素”。水很凉,***着我的皮肤,
让我保持清醒。当我换好干净衣服走出浴室时,陈默还站在餐厅,看着空杯子,
脸色有些沉郁。“对不起,浪费了你辛苦调制的……”我走过去,拉起他的手,
语气带着撒娇般的讨好,“我明天一定好好喝,双倍补偿,好不好?”他凝视着我,
目光深邃,像是在进行复杂的风险评估。最终,他脸上的阴沉散去,
重新换上那副温和的面具,反手握紧了我的手:“没关系,一杯而已。你没事就好。
”他相信了我的表演。相信了E-737的“不小心”。那一刻,我知道,战争开始了。
无声的,在这座完美囚笼里的战争。猎人与猎物的身份,从这一刻起,变得模糊不清。而我,
必须赢。战争在无声中打响,我们的家变成了看不见硝烟的战场。
陈默似乎对我那晚的“失误”并未完全释怀。接下来的几天,他观察我的频率更高,
眼神里那种属于科学家的审视意味更浓。他甚至调整了“维生素”的气味,
加入了一丝极淡的果香,试图掩盖原本的草本气息,或许是想测试我的反应。我照单全收。
我扮演着那个被他驯化成功的E-737,一个情绪稳定、略带慵懒、对他充满依赖的妻子。
我按时“服用”他递来的每一杯“维生素”,
但利用去洗手间、或者假装被窗外飞鸟吸引的瞬间,
将大部分含在口中的液体吐进提前准备好的吸水布或密封袋里。我的动作必须快、准、稳,
不能有一丝迟疑。陈默太聪明,任何微小的不自然都可能引起他的警觉。同时,我开始行动。
那个被我藏起的样本,必须送去检测。我需要知道“静谧”的具体成分,
才能找到对抗它的方法。但我不能亲自去,陈默很可能监控着我的行踪。
我的社交圈在过去七年被他有意无意地“净化”,
剩下的多是些与他利益相关的、或者同样被他“评估”为安全无害的熟人。我想到了赵燃。
那个陈默“鼓励”我去关注的青年画家。这很反常。
陈默一向不喜欢我与外界有太多深入接触,尤其是充满“不可控”艺术气息的圈子。
他主动提及赵燃的画展,是试探?还是赵燃本身,就是他实验的一部分?
一个用于观察我对外界***反应的“对照组”?风险巨大,但我别无选择。
我通过画廊官网查到了赵燃工作室的预约方式,用一个不记名的网络电话打了过去。
我的声音刻意压低,带着一丝伪装出来的紧张和神秘。“赵先生吗?我……我看过您的画,
《破碎的容器》系列。”那是我在他画展简介上匆匆瞥见的名字,
一幅描绘扭曲玻璃器皿的作品,意象竟与我当下的处境隐隐契合,
“我对您的创作理念非常感兴趣,有一件……私人的,关于情感表达的项目,想委托给您。
报酬不是问题,但需要绝对保密。”电话那头的男声年轻,
带着点艺术家特有的疏离和好奇:“保密?什么样的项目?”“电话里不方便说。
如果您同意,明天下午三点,市中心图书馆,三楼东侧社科文献区,
我会拿着一本《神经漫游者》。”我迅速说完,不等他回答,便挂断了电话。心跳如鼓。
这是一场堵伯。赌赵燃的好奇心胜过警惕,赌他与陈默并非同谋。第二天,我告诉陈默,
我想去图书馆借几本画册,寻找“枯竭的灵感”。他沉吟片刻,同意了,
甚至亲自开车送我到图书馆门口。“需要我陪你吗?”他体贴地问。“不用了,
”我露出一个温顺的微笑,“你公司忙,我随便逛逛就回去。”他点点头,
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似乎在确认我的情绪参数是否正常。“好,注意安全。
结束后给我电话,我来接你。”看着他黑色的轿车汇入车流,我深吸一口气,
转身走进图书馆。冰冷而充满书卷气的空气让我稍微镇定。我按照约定,找到那个区域,
抽出了那本经典的赛博朋克小说,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就在我几乎以为赵燃不会来时,一个身影停在了我面前。他很高,穿着磨旧的牛仔外套,
头发微长,眼神锐利而直接,带着艺术家特有的审视感。他的目光落在我手中的书上。
“《神经漫游者》?”他低声问,声音比电话里更清晰,带着一种颗粒感。“是的。
”我抬起头,努力让自己的眼神显得平静,但内心的惊涛骇浪几乎要冲破伪装。他打量着我,
眼神里没有陈默那种精确计算的感觉,而是充满了活生生的、未经驯化的探究。
“你要委托什么项目?”我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从随身携带的、用来装画册的布质手提袋里,
拿出一个用旧报纸严密包裹的小盒子,推到他面前。里面是那份“维生素”样本,
以及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我需要检测的成分列表,以及一个加密通讯软件的账号和临时密码。
“把这个,交给任何一家你信得过的、独立的第三方检测机构。用现金支付,
不要留下任何与我,或者与你明显相关的信息。”我的声音压得极低,语速很快,
“结果出来,通过这个账号联系我。不要试图调查我是谁,这对你我都好。
”赵燃没有去碰那个盒子,他只是看着我,眼神里的探究更深了。“为什么找我?
”“因为陈默‘推荐’了你。”我直视他的眼睛,说出了我丈夫的名字。一瞬间,
赵燃的脸上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惊讶,了然,甚至还有一丝……愤怒?
虽然很快被他掩饰下去,但我捕捉到了。“陈默……默然生物的陈默?”他确认道。“是。
”我的心沉了下去,他们果然认识。他沉默了几秒,然后伸出手,
迅速将那个小盒子扫进了自己随身的帆布包里。“我知道了。”他顿了顿,看着我的眼睛,
补充了一句,声音很轻,却带着某种力量,“《破碎的容器》,画的不是器皿,
是试图禁锢无形之物的徒劳。”他说完,转身便走,没有丝毫停留。我站在原地,
握着那本《神经漫游者》,手心全是冷汗。他最后那句话,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
在我心里漾开了圈圈涟漪。他不是陈默的人。至少,不完全是。回到别墅,陈默已经在家了。
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似乎在处理邮件,但我知道他在等我。“画册借到了?”他抬起头,
笑容温和。“没有找到合心意的。”我走过去,自然地坐在他身边,靠在他肩膀上,
汲取着那曾经让我安心的气息,此刻却只觉得冰冷,“有点累。”他揽住我的肩膀,
手指轻轻摩挲着我的手臂,这是一个惯常的、带有安抚意味的动作。“没关系,
下次我陪你去别的地方找找。”他的体贴无懈可击。但我能感觉到,他揽着我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