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倚红楼的灯我第一次见到沈砚之,是在光绪二十六年的深秋。那天的胭脂巷飘着细雨,
青石板路被淋得发亮,像铺了一层碎镜子。倚红楼的红灯笼被雨打湿,
红光晕在湿漉漉的空气里,连带着楼里的丝竹声都变得黏腻起来。
我正坐在二楼的窗沿上描眉,螺子黛是上周李公子送的,颜色正得很。
楼下突然传来一阵骚动,龟奴小张的声音带着谄媚的笑:“沈公子,您里边请,
楼上正好有雅间。”我探头往下看,只见一个穿月白长衫的年轻男人走了进来。
他的长衫下摆沾了些泥点,头发却梳得一丝不苟,手里提着一个青布包袱,身形清瘦,
眉眼间带着一股书卷气,却又不像那些只会吟风弄月的酸秀才——他的眼神很亮,
像淬了光的墨,扫过楼里的莺莺燕燕时,没有半分轻佻,只有一种淡淡的疏离。
“这就是新来的沈公子?”隔壁的翠儿凑过来,声音压得很低,“听说是什么候补的知县,
来咱们这儿待缺的。”我收回目光,继续往眉毛上添颜色,漫不经心地说:“知县又怎么样,
到了倚红楼,还不都是一样的客人。”话是这么说,心里却忍不住多了几分好奇。
这胭脂巷里的客人,不是富商就是纨绔,像这样带着书卷气又透着沉稳的,倒是少见。
没过多久,妈妈就领着他上了二楼。经过我房间门口时,他脚步顿了顿,
目光落在我窗台上那盆开得正艳的三角梅上。我正好描完最后一笔眉,抬头对上他的视线,
他愣了一下,随即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我心里咯噔一下,慌忙低下头,假装整理衣襟。
长这么大,在倚红楼待了五年,见惯了各种打量的眼神,
却还是第一次因为一个陌生人的目光,心跳得这么快。妈妈把他领进了隔壁的雅间,
然后转身朝我走来,脸上堆着笑:“阿鸾,你去伺候沈公子,机灵点,这位可是贵客。
”我应了一声,起身理了理身上的水红绫罗裙,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雅间的门。
沈砚之正坐在桌前,手里拿着一本书,看得入神。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看到是我,
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恢复了平静。“沈公子,”我走上前,端起桌上的茶壶,
给他倒了杯茶,“您尝尝,这是今年新采的碧螺春。”他接过茶杯,
指尖不经意间碰到我的手,我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了手。他察觉到我的窘迫,
轻声说:“抱歉。”我摇摇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是低着头说:“公子客气了。
”雅间里很安静,只有窗外的雨声和他翻书的声音。我站在一旁,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只能偷偷打量他。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握着书的姿势很优雅。鼻梁很高,嘴唇很薄,
侧脸的轮廓很清晰,像画里的人。“你叫阿鸾?”他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我吓了一跳,
连忙回答:“是,公子。”“鸾鸟的鸾?”他问。“是。”我点点头,心里有些惊讶,
他竟然会问我的名字。在倚红楼,很少有客人会关心***的名字,他们只关心容貌和身段。
他放下书,看着我,眼神很温和:“这个名字很好听。”我的脸一下子红了,心跳得更快了。
我连忙转过身,假装去看窗外的雨景,嘴里含糊地说:“公子过奖了。”窗外的雨还在下,
淅淅沥沥的。倚红楼的红灯笼在雨雾中摇曳,映得整个胭脂巷都恍恍惚惚的。
我看着雨打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心里却乱得像一团麻。从那天起,
沈砚之成了倚红楼的常客。他每次来,都只点我伺候,却从不要求做什么过分的事,
只是让我陪他聊聊天,或者给他弹弹琴。他话不多,但很会听。我跟他说倚红楼里的趣事,
说那些客人的怪癖,说翠儿的新首饰,说我小时候在乡下的日子,他都静静地听着,
偶尔会问一两句,眼神里满是认真。有一次,我问他:“公子,您是读书人,又是候补知县,
怎么总来我们这种地方?”他看着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这里虽然鱼龙混杂,
却比官场干净得多。在这里,我不用戴着面具做人,可以听你说说话,挺好的。
”我心里一动,看着他的眼睛,突然觉得他很孤单。就像我,
虽然每天都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身边热热闹闹的,心里却总是空落落的。从那以后,
我对他多了几分不一样的感觉。我开始期待他来倚红楼,期待和他聊天,
期待看到他温和的眼神。我知道,这种感觉很危险,在倚红楼,动感情是最愚蠢的事。
可我控制不住自己,就像飞蛾扑火,明知道会受伤,却还是忍不住靠近。
二、三角梅的香入冬以后,天气越来越冷。倚红楼里生了炭火,
空气里弥漫着煤烟味和脂粉味混合的气息。沈砚之来的次数比以前少了,
说是衙门里的事多了。我每天都站在二楼的窗前,望着巷口,希望能看到他的身影。
翠儿取笑我:“阿鸾,你是不是看上沈公子了?我告诉你,这些当官的,没一个好东西,
你可别陷进去。”我嘴上反驳她:“你胡说什么呢,我只是觉得他是个好客人罢了。
”心里却知道,翠儿说的是对的。我和他,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是高高在上的知县,
我是低贱的***,我们之间,隔着天壤之别。可我还是忍不住想他。想他温和的声音,
想他专注的眼神,想他手指划过书页的样子。有一天,下了很大的雪。
胭脂巷里积了厚厚的一层雪,红灯笼上也落了雪,像挂了一串红绒球。我正坐在房间里烤火,
突然听到楼下传来小张的声音:“阿鸾姑娘,沈公子来看你了。”我心里一喜,连忙站起身,
快步跑下楼。沈砚之站在楼下的雪地里,身上落了一层雪,像个雪人。他手里提着一个食盒,
看到我,脸上露出了笑容:“阿鸾,我给你带了些东西。”我连忙上前,
帮他拍掉身上的雪:“公子,这么大的雪,你怎么还过来?”“想着你可能会喜欢,
就过来了。”他笑着说,把食盒递给我。我接过食盒,感觉沉甸甸的。打开一看,
里面是一碗热气腾腾的冰糖炖雪梨,还有一碟精致的梅花糕。“天这么冷,
吃点这个暖暖身子。”他说。我的心里暖暖的,眼眶有些发热。在倚红楼这么多年,
从来没有人为我做过这样的事。那些客人,只会送金银珠宝,只会对我动手动脚,
从来没有人会关心我冷不冷,饿不饿。“谢谢公子。”我轻声说,声音有些哽咽。他看着我,
眼神里满是温柔:“不用谢。快进去吧,别冻着了。”我点点头,领着他上了楼。进了房间,
我把食盒放在桌上,给他倒了杯热茶。他坐在火盆边,看着我,突然说:“阿鸾,
你有没有想过,离开这里?”我愣了一下,随即苦笑了一声:“离开这里?我能去哪里?
我是个***,除了倚红楼,还有哪里会要我?”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如果你想离开,
我可以帮你。”我的心里猛地一跳,看着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公子,你说的是真的?
”他点点头:“是真的。我知道,这里不是你想要的地方。你这么好的姑娘,
不应该被困在这里。”我看着他的眼睛,里面满是真诚。我的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还有一丝慌乱。离开倚红楼,是我从小到大的梦想。可我知道,离开这里,
就意味着要和他产生更多的交集。我害怕,害怕自己会陷得更深,害怕最后会受伤。“公子,
谢谢你的好意。”我低下头,轻声说,“可是,我不能麻烦你。我在这里待了这么久,
已经习惯了。”他看着我,眼神里有些失望,但还是点了点头:“好,我尊重你的选择。
如果你以后改变主意了,随时可以找我。”那天,他在我房间里待了很久,
和我聊了很多关于外面世界的事。他说江南的春天很美,
有大片大片的桃花;说塞北的秋天很壮阔,有一望无际的草原;说京城的冬天很热闹,
有各种各样的庙会。我听得入了神,心里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向往。我想,如果有一天,
我能和他一起去看那些风景,该多好啊。临走的时候,他看着我窗台上的三角梅,
说:“这花开得真好,冬天都能开得这么艳。”我笑着说:“是啊,它很耐旱,也很耐寒,
像我一样。”他愣了一下,然后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我的头发,动作很轻,
像抚摸易碎的珍宝。“阿鸾,”他轻声说,“你不用这么坚强的。
”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我连忙转过身,擦了擦眼泪,
不敢让他看到。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说:“我走了,
你好好照顾自己。”我点点头,没有回头。直到听到他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口,我才转过身,
看着窗外的雪,眼泪又忍不住流了下来。那天晚上,我吃了他带来的冰糖炖雪梨和梅花糕,
觉得那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东西。我把食盒洗干净,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像珍藏一件稀世珍宝。从那以后,沈砚之来倚红楼的次数又多了起来。他还是像以前一样,
让我陪他聊天,听我弹琴。只是,我们之间的气氛,好像有了一些不一样的变化。
他看我的眼神,多了几分温柔;我对他的态度,也多了几分依赖。有一次,
他给我带来了一支玉簪,玉质温润,上面雕刻着一朵小小的梅花。“这个给你,”他说,
“我觉得很配你。”我接过玉簪,心里很开心,却又有些不安:“公子,这太贵重了,
我不能要。”“拿着吧,”他笑着说,“这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只是我的一点心意。
”我看着他,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把玉簪收下了。我把它插在头发上,对着镜子照了照,
觉得自己好像变得好看了一些。翠儿看到我头上的玉簪,羡慕地说:“阿鸾,
沈公子对你可真好,看来他是真的喜欢你。”我嘴上说:“你别瞎说,他只是把我当朋友。
”心里却甜滋滋的,像喝了蜜一样。我知道,我已经陷进去了。
陷进了这段不应该开始的感情里,无法自拔。三、雨夜的话春天很快就到了。
胭脂巷里的积雪融化了,青石板路又变得湿漉漉的。倚红楼门前的桃花开了,粉***嫩的,
像一片粉色的云。沈砚之的候补知县终于转正了,被派到了邻县当知县。他要走的前一天,
特意来倚红楼找我。那天晚上,又下起了雨,和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样。
倚红楼的红灯笼在雨雾中摇曳,丝竹声依旧黏腻。我们坐在雅间里,
桌上摆着几碟小菜和一壶酒。他给我倒了杯酒,说:“阿鸾,我明天就要走了。
”我的心里一沉,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说不出话来。他看着我,
眼神里满是不舍:“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但我还是想告诉你,这半年来,
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是我这一生中最开心的日子。”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再也控制不住。“公子,”我哽咽着说,“你不要走,好不好?”他伸出手,
轻轻擦去我的眼泪,声音有些沙哑:“阿鸾,我必须走。这是我的职责,我不能逃避。
”“那你还会回来吗?”我问,声音里带着一丝期盼。他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说:“我不知道。但我向你保证,只要我有机会,一定会回来找你。”我看着他,
心里充满了悲伤和不舍。我知道,他这一走,我们之间的距离,就会变得更远。也许,
我们再也不会见面了。“公子,”我拿起酒杯,一饮而尽,“我敬你一杯。祝你前程似锦,
步步高升。”他也拿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看着我,说:“阿鸾,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如果有什么困难,就派人给我送信,我一定会想办法帮你。”我点点头,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怕自己会哭得更厉害。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久,聊了很多以前的事。
聊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聊他给我带冰糖炖雪梨的那个雪天,
聊我弹琴给他听的那些夜晚。雨越下越大,敲打着窗户,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雅间里的烛火摇曳,映得我们的影子忽明忽暗。“阿鸾,”他突然抓住我的手,
眼神里满是深情,“我喜欢你。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喜欢你了。”我的心猛地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