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传来沙沙的写字声与默读不小心发出的气音,我充耳不闻,专心致志的解着一道数学题。
“铛铛铛铛……”学校的喇叭响起了致爱丽丝,放学时间到了。
同学们开始整理课桌,互相说说话缓解一下整个下午的精神疲劳。
我向着窗外看了看,看到校门口开始变得热闹,于是我又低下头来,准备把这道题解完。
“嗨~还不走?”有同学跟我打招呼。
“马上。”
我笑着回应。
同学们陆陆续续离开教室,直到教室后方的灯灭了,我才发现教室里只剩下了寥寥几个人。
我又看了一眼窗外,发现校门口的人流稀疏了一些。
我收起书本,跟继续奋战题海的同学打了个招呼,背起书包往外走去。
走出校门,我迟疑了一下,踏上了左边的道路。
有只手在我的肩头拍了一下。
“是你啊成安,你今天怎么走这边了?”我紧张了一瞬,不过听到那个悦耳的声音后,我又放松了下来。
“管的真宽啊大班长,”我调笑了一句,解释道,“我今天去书店买本书,不过你怎么知道我平时往哪走的?”女孩儿翻了个小白眼:“我还知道你每天坐二十一路呢,班主任经常跟你坐同一趟车,他跟我说的。”
我竖起了拇指:“不愧是老班的好帮手,你们这情报共享的够详细啊,你没告我的黑状吧?”“去去去,谁敢告你的黑状啊,自从你上次竞赛得奖,老班把你宝贝的跟什么似的,我可不敢去找不自在。”
我看着她“嘿嘿嘿”的笑了起来。
觉得我笑的有些怪异,我的大班长马晓雨有些疑惑:“怎么啦?你怎么这么笑?”“我是没想到,大班长居然也管班主任叫老班,这让魏老师知道了得多伤心啊。”
“哎呀烦人~都是让你们带歪的,不准说出去啊。”
“看情况吧……”“一根烤肠。”
“那可是我最最敬爱的班主任啊……”“一杯奶茶。”
“ok.”马晓雨有些无语:“魏老师可真值钱。”
我点头表示同意:“那可不,一句话就能创造八块钱的GDP呢,魏老师劳苦功高啊。”
“那是我的八块钱!”马晓雨薄嗔。
“哈哈,我……”“小安?真是你……”千躲万避,我还是听到了最不想听到的声音。
我的心情瞬间滑落谷底,再没有了跟马晓雨开玩笑的兴致。
我耷拉着眼皮,看着堵在路上的这个女人。
一身浓烈到让人反胃的香水味儿,再掺着一些已经腌制入味的香烟味。
只可惜我不是狗,否则我一定可以成功避开她。
“小安你躲什么?”“我没躲。”
“你没躲?放屁!你回家根本就不走这条路,要不是你爸眼尖,这次又让你躲过去了!”墙角处又走出一个头发打绺的男人,他看见我就“嘿嘿”笑着露出黄板牙,脸上带着“你逃不出老子手掌心”的得意。
“你们怎么都来了?”如果说看到女人时我的心情就像被人把头按进了用了很久的酱菜坛子,再看到那个男人,就好比酱菜坛子里又被人扔进来一坨冒着热气的臭狗屎。
“什么叫我们都来了?我是你妈,他是你爸,我们凭什么不能来?!”我极不情愿听她说出那两个字,更不愿与之纠缠。
“哦哦哦,你们来有什么事吗?我晚上还有晚自习。”
“你这是什么态度?”女人尖叫,“我们来看你还得吃你的冷脸?”我注意到周围有些同学把视线投射了过来,有些商贩也忙里偷闲的伸着脖子向这边看。
我缩了缩脖子:“我没说谎,我们现在学习上时间紧任务重,真的是分秒必争。”
“分秒必争?争的你都没时间回家了?你说,你说,你都多长时间没回家了?你还把这个家当家吗?谁家孩子像你似的!家都不要了!”女人的尖叫像一柄锥子,刺破了校门口的秩序。
匆匆来去的学生开始有人驻足。
校门口的警卫掂了掂防爆叉,听到女人话又放了回去。
注意到我们这里成了关注点,我对着手足无措的马晓雨摆摆头示意她先走。
“我最近真的很忙的,这样吧,晚自习我请个假,咱们回去说。”
“回去说?回去你还愿意跟我们说?不行,就在这说清楚。”
男人伸出胳膊拦下马晓雨,他肚子一挺,差点把女孩儿撞个趔趄。
“你干什么!”我把马晓雨拉到身后,对着男人怒目而视。
“对,就在这说,让你同学都看看,看看你是什么人,好好的臊臊你!”“家都不要了,像话吗,老子要早知道你是这种忘恩负义的种,当年就该给你呲地上!”看着这对男女一唱一和,我无比糟心。
“你们怎么这样?!”“我们哪样了?我们哪样也是你的父母,有权利管着你,你让周围的老师同学们评评理,我们没权力管你吗?!”“就是,我当老子的管儿子,天经地义,天王老子来了也没用。”
闹到这个地步,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
此时的我已经不太敢往周围看了,我生怕看到一两张熟悉的面孔、一两双熟悉的眼睛。
但是有些事不是我不关注就不会发生的,我听到周围有“啊,这是xx班的xxx”“那是他爸妈吗”之类的话钻进耳朵。
无可奈何之下,我吐出了那个极不愿意说出口的词汇。
“妈——!我真的不是故意不回家的,咱们家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一天到晚没个消停,我学习学不消停,我…他看我也不顺眼。
咱们现在这样不是挺好吗?爷爷的老屋很安静,村里的乡亲也能照顾我,你等我考完试,一定回家。”
“少来这套,这句话你都说了多少遍了?”“就是,考试考试,考个屁,你那试考起来没完没了,考完这次还有下次,小王八蛋,你耍老子是吧?”“我没……”“我管你有没有,老子这次来这儿就为了一句话,打今儿起你得跟我们住一块儿,正好老子还没过几天当爹的瘾呢,这次得好好尝尝当爹的滋味儿。”
这个男人对于责任的漠视一如既往,我已经习惯了。
但是我还没有做好把这一切剖开以后向老师与同学展示的心理准备。
我低垂着脑袋。
我不敢想我的老师和同学们知道了这一切会怎么看我。
是,我有一点点优势,我的学习成绩还算过得去,老师大概率会包容我。
但是对于此时的我来说,背后的指指点点与充满同情的怜悯同样像刺一样尖锐。
尤其是此时此刻,我的身边就有一位同班同学。
我无力的挣扎着。
“家里的麻将声太吵了,我没法学习……”“那简单,你戴个耳机。”
“家里都是烟味儿……”“你怎么这么多事?不是有帘子隔着吗?”我知道说不通了。
那个所谓的家里成宿成宿的打麻将,那麻将桌一天到晚不断人,上牌桌的还都是些老烟枪,烟熏火燎的伸手不见五指,站在门口连窗户口看不见,墙壁上的烟油厚厚的糊了一层……这些在这对男女的眼里都是可以克服的,是我一个在学业上进行关键冲刺的学生可以克服的。
我还能说什么?“那个……叔叔阿姨,我…我觉得成安说的也有些道理呀,我们现在学习紧张,一个安静的环境确实挺重要的,我爸爸妈妈说……”马晓雨怯生生的半举着手,像在课堂上要求发言那样,学生气十足的向那对男女发起了弱弱的反驳。
那个男人乐了,他呲着满是牙垢的黄牙打量着马晓雨。
“哟!小姘头啊?”“什么小pin……”“马晓雨!”“啊?!”“这不关你的事,你回自己家去,要不然你就***室去自习。”
我打断了马晓雨,她有些委屈,她为我说话,我却一副不领情的姿态。
马晓雨瘪着嘴:“我觉得……”“我不用你觉得,这是我们家的事儿,你回你自己的家去。”
我打算跑了。
那个男人常年被酒色掏空了身体,他一定跑不过我。
至于那个女人?她所有的健身项目只锻炼手指,摸牌倒是更擅长。
这是我之前摆脱他们的老招数。
但是在那之前,我得先打发走马晓雨。
那个男人不是个省油的灯,留他们三个人相处,我怕她单纯的学生思维会被那个泼皮造成精神污染。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都围在这干什么?”有像是老师的声音传来,我松了一口气。
如果有老师直接接手这里的状况,我的处境就好了很多。
进一步,我现在的状况即使捅到学校那里,我也不是完全不占理,学业为重不该是错。
退一步,哪怕我还是要跑路摆脱那对男女,有老师在,我不用担心那个男人对马晓雨喷什么污言秽语了。
但是看到分开人群的老师之后,我心里“咯噔”一下。
来的是一位体育老师,姓肖,还正好教我们。
按说这样一位直接教我们的老师应该更容易沟通。
但是我太知道这位肖老师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肖老师在学校里有些关系,还有点硬。
硬到什么程度呢?据说这位肖老师上任的时候连教师资格证都没有,还是后来补的手续。
当然了,这只是据说,是非真假不是我一个学生能探究的。
但是肖老师后来的做派,却让我对他身上的传言越来越深信不疑。
一句话概括他的做派,就是权小威风大。
抓住违规的学生小错大惩是常事,借着体育课搞变相体罚更是我们的亲身经历。
上半学期,因为老肖的变相体罚,隔壁班就有学生住了院,听说是什么横纹肌溶解,养好病之后直接转了学。
老肖最后获得了什么处罚?当学生的少打听老师!听女生那边传来的风评,这位肖老师还会借着上课的机会揩油,只不过相当隐蔽,除了当事的几个女生没人看到。
女生那边的风评我没法认定,但是我确确实实在某一天看到过这位肖老师从某家我爸特别喜欢的娱乐场所出来,脸上还带着口红印。
这样一位老师,鬼知道他是来调解的还是耍威风的。
更何况我也与老肖有过冲突。
“这是怎么了?你们都是什么人?”“什么人?我们是学生家长,来找自家学生不行吗?你是什么人?”老肖粗略打量,发现说话的男人形容粗鄙,顿时皱了皱眉头,面露不悦。
“我是什么人?我是学生的主管老师,当家长的就能在校门口吵吵闹闹吗?像什么话!”“我找自家孩子…”“那也不能影响学校的正常教学秩序,你有什么问题可以向学校或者向我反映,再不济还有家委会嘛!”老肖官腔打得十足,居然暂时控住了场面。
一个小混子不可能被老肖唬住,老混子则不同了,我太清楚那个男人有多会见风使舵,在弄清老肖的底细之前,他不会直接跟人家冲突的。
我正琢磨着接下来该怎么办,老肖一转头看到了我。
“成安,这是你的家长?!”我默默点头。
“胡闹!有什么事情不能通过协商解决?啊?还让你的家长跑到校门口来大吵大闹,咱们这是学校,不是菜市场,你还是优秀学生班干部呢,你就这么给同学起带头作用的吗?”老肖越说越激动。
“本来我计划下个学期开始主抓你们班的教育工作,还想着让你给我当个帮手,结果你就闹出这么一摊子事儿?你到底怎么回事?”老肖对着我一通敲打,我却是有苦说不出。
老肖这个志大才疏的确实想当班主任,但是学校里也不是他的一言堂,他的申请连教务处都没通过,直接打回来了。
然后老肖就想了歪点子,准备笼络几个成绩优秀的学生以及学生干部,帮他搞什么***一类的,其中就包括我。
知道他是什么人,我怎么可能答应这种事?万一真给他申请通过了,他来我们班当班主任怎么办——你帮着申请的嘛,说明你愿意让他当你的班主任。
一来二去之下,老肖就对我有了几分记恨。
本来嘛,他一个体育老师,跟我们的接触时间并不多,也没有直接管我们的权利,就算他有点记恨我,也不能拿我怎么样。
但是这次太凑巧了。
他官腔打的足,把那对男女唬住了,所以我不能拆他的台。
他也是看准了这一点,硬生生把我往他的***团体上绑,在校门口当着这么多学生的面说什么‘让你当帮手’,让周围不了解情况的学生听了,还以为我是支持老肖的呢。
他这一通连敲带打,果然让周围的学生开始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我特么挨着他的骂还得承受着他泼的脏水!我直勾勾的盯着那对男女,琢磨着这时候跟老肖翻脸划不划算……“哎呀!领导啊,我们不是一直找不到说理的地方嘛,要能早点遇见你,我们早就来走你的路子了。”
那个女人哭天抹泪的迎上了老肖。
“领导你是不知道啊,成安这孩子太不听话了,整整半年多时间了,他一天家都没有回过,一个电话也没有,你说我们当家长的能不急吗?我和他爸三番两次的来学校找他,就是想看看他学习累不累,生活上有没有什么不便。
结果呢?也不知道这孩子是被谁灌了什么迷魂汤,死活不待见我们啊!我们来了他就躲,见了我们他就跑,你说我们这当爹妈的见自家孩子还得通过领导您,我都没脸往外说!”“老师……不是这样……”马晓雨的战斗力比起那个女人还是太差了,她半句话都没说完就被一声更比一声高的哭嚎淹没。
“领导啊……我们真的是委屈啊,实在没办法了才来校门口找孩子啊。
你说说我辛辛苦苦怀胎十月的把他生下来,结果现在成了仇了,这到哪说理去啊?也就是看领导你是个讲理的人,这要是别人呐,我这一肚子委屈都不知道跟谁说。
你说说现在这孩子怎么都这样了,翅膀硬了就对爹妈嫌这嫌那,有时候我真想问问呐,这孩子路都不会走的时候怎么不嫌弃爹妈呐!”经过这女人的一通哭嚎,老肖抬起了下巴。
我暗道一声不好,就听到老肖的话锋直接调了头。
“你们做家长的不容易,我也能理解,但是我们这些奋斗在教育第一线的工作者也不容易嘛。
你就说我吧,我为了学生们也是兢兢业业,生怕因为自己的失误耽误了孩子的将来,结果就有好多孩子不领情。
现在还有你们这样的家长跑到校门口来闹。
这教育工作啊,开展的是越来越难了!”“谁说不是呢,领导你也是一片好心,我是很认可的,现在的孩子根本不能理解咱们的好意,就一个劲跟咱们顶着干。
不过你放心,回头我家小安回了家,我一定让他第一个带头支持你的工作。
小安啊,还不快过来,咱们跟领导做个保证,赶紧回家。”
我有点明白老肖这样的人为什么可以惹了祸不倒霉了,这无中生有见缝插针的本事,注定了他有一副好脸皮。
老肖用他的存在告诉了我,脸皮能经受住考验的人确实更能制造并抓住机会——哪怕是歪门邪道上的机会。
我有点后悔刚才自己脸皮太薄,没能及时跟老肖翻脸。
马晓雨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幕,都快急哭了。
“肖老师,不是这样的,成安的爸爸刚才说他们家……”“小丫头你到底是谁啊,从刚才开始就一个劲叽叽喳喳,我们家的事关你什么事?你爸妈没教过你别多管闲事吗?”我猜马晓雨的父母应该很宠她很少责备她,因为听完那个女人的指责,她的眼圈立马就红了。
让我没想到的是,这个学生气十足的小姑娘居然没有当场哭出来,而是咬着嘴唇据理力争。
“阿姨你好,我叫马晓雨,跟成安是同班同学,刚才成叔叔的话我也听到了,我觉得我们这个年纪确实更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用来学习。
您的家……您的家……嗯,听上去确实有些吵闹,成安在家里没法好好学习,这也不是他的错。
我爸爸妈妈对我……”“去去去,一边去,这事儿跟你有什么关系,用你跟老娘讲大道理?”“马同学,这是人家的家事,其中的是非曲直还是得让他们自家人说清楚,作为外人,你还是不要乱掺合。”
老肖适时的摆架子敲边鼓。
“肖老师您不知道,成安他们家……”“需要学校了解的情况,学校自然会去走访调查,这些都不是你一个学生应该关心的,你的心思还是应该用在学习上。”
说着话,老肖自然而然的伸手想去扶马晓雨,那动作顺滑无比,看上去就像个尽职尽责的老师生怕学生惹出是非,及时挺身而出护住学生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