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里斯星F区的风,永远裹挟着金属锈蚀的尖锐、有机废物缓慢***的甜腻,
还有循环系统也无力完全净化的、属于太多拥挤生命的浑浊气息。它们拧成一股粗鲁的绳,
无孔不入,鞭挞着每一个试图在这里呼吸的存在。
天空被层层叠叠、违章搭建的合金棚屋和横七竖八的管线切割得支离破碎,
偶尔有浮空车流拖着耀眼的能量尾焰,
像流星般高速掠过那片狭窄的、被污染云层染成昏紫色的天幕,提醒着下方的人们,
另一个世界如何悬浮在他们的头顶。诺娅靠在吱呀作响的旧金属门框上,
身上是一件洗得发白、看不出原色的工装连体服,肘部打着粗糙的补丁。
她的手指沾着些许机油的污渍,正无意识地摩挲着门框上一道深刻的划痕——那是很多年前,
一次帮派冲突流弹留下的纪念。棚屋内部狭窄、杂乱,却奇异地井然有序,
各种拆卸下来的、经过改装和修复的机械零件分门别类地堆放在角落,一张工作台上,
精密的全息图示正无声地运转,展示着某种引擎的能量流路优化方案,
与周遭的破败环境格格不入。远处,污水沿着锈蚀的管道外壁蜿蜒而下,
在坑洼不平、堆积着垃圾的地面汇成一片片浑浊的镜面,
勉强倒映着上方飞掠而过的浮空车刺目光尾,像是对那个光鲜世界模糊而扭曲的嘲讽。
就在这时,那艘流线型的、银灰色的私人穿梭舰出现了。它以一种近乎侮辱性的谨慎,
缓慢地降落在巷口那片被各种废弃物占据的小空地上,
引擎喷出的微弱离子流吹开了地面的碎纸和灰尘,与周围的环境形成了令人窒息的对比。
舰体侧面,那只抓着量子芯片的鹰隼徽章——艾德里安家族的标志——擦得锃亮,
在F区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冰冷而傲慢的光。舱门无声滑开,
洁净力场的淡蓝色光幕首先展开,将内部的奢华与外部污浊的空气彻底隔绝。
两道人影踩着自动延伸出来的金属踏板走了下来,鞋底甚至没有真正接触到F区的地面。
诺娅的生物学父母,艾德里安家族的现任掌权者,十年后再次出现在她的面前。
艾德里安夫人穿着一身剪裁极尽优雅的珍珠灰色长裙,
外面罩着一层能根据光线变化色彩的生物薄膜披肩,
颈间的宝石项链即便在如此昏暗的巷子里,也流转着内敛而昂贵的光泽。
但她保养得宜的脸上,精心描绘的妆容也掩盖不住那份深入骨髓的焦虑和憔悴,眼神慌乱,
试图在诺娅脸上找到一丝一毫可能的心软。艾德里安先生则是一身深色高定正装,
试图维持着家主的威严,然而紧抿的嘴唇、微微冒汗的鬓角,
以及那双不断扫视周围环境、难以掩饰厌恶与恐惧的眼睛,彻底出卖了他的外强中干。
他手里甚至下意识地紧握着一把微型力场发生器,
仿佛随时防备着可能从阴影里扑出来的威胁。
“诺娅……我……我可怜的孩子……”艾德里安夫人声音颤抖,向前迈了一小步,
洁净力场的边缘几乎要碰到诺娅棚屋的门槛。她伸出手,想要触碰诺娅的脸颊,
那姿态充满了表演性质的哀怜。诺娅只是微微侧头,避开了那只戴着丝质手套的手。
她的眼神平静,甚至没有明显的恨意,只是一种彻底的、冰冷的疏离,
像在看两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或者两台运行出了错误的拙劣机器。夫人的手僵在半空,
脸上掠过一丝难堪和受伤,很快又被更浓重的焦虑覆盖。“诺娅,
”艾德里安先生干涩地开口,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紧,他清了清嗓子,
试图找回一些惯常的、发号施令的语调,“家族……现在需要你。回家吧。”他停顿了一下,
似乎在斟酌词句,眼神躲闪:“十年前……那是一场悲剧,一个可怕的错误。
最先进的基因检测系统……谁能想到会出现那样致命的漏洞?我们都被蒙蔽了,
我们都失去了十年……回来吧,孩子,家需要你,我们需要你。”他说得含糊其辞,
将所有的责任推给了一套冰冷的“系统”,
试图用“我们都受害”的论调来模糊他们当年毫不犹豫的舍弃。诺娅听得明白。
艾德里安家族的技术帝国早已在激烈的星际竞争中摇摇欲坠,濒临破产清算的边缘。
他们需要一剂强心针,或者说,需要一个可以被牺牲的筹码,去换取苟延残喘的机会。联姻,
无疑是最快捷、最传统,也最肮脏的手段。F区的十年,
教会诺娅的第一课就是不惜一切活下去,第二课,就是永远不要对豺狼心软,
不要相信任何迟来的、充满算计的“善意”。这里的每一口空气,
每一次为了争夺干净水源或能量块而发生的争斗,每一道留在身上或心上的伤疤,
都在反复锤炼着这两条铁律。她看着眼前这对光鲜亮丽、却浑身散发着绝望气息的男女,
看着她所谓的“亲生父母”,心底只剩下一片被冰封的荒芜。没有任何波动。她沉默着。
这沉默让艾德里安夫妇更加不安,夫人开始无声地抽泣,用手帕按着眼角,
先生额角的汗更多了,手指不安地捻着力场发生器。最终,
在令人窒息的沉默几乎要将那点可怜的洁净力场都压碎时,诺娅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不是因为他们漏洞百出的亲情表演,也不是对那个所谓的“家”还有任何留恋。
她只是忽然想回去看看。看看那个顶替了她身份、享受了她本该拥有的一切十年的人,
那个她记忆中就已经很会用甜美的笑容来攫取好处、排挤他人的“姐姐”,
伊莉丝·艾德里安,如今是何等风光。以及,当那份风光被碾碎时,会露出怎样有趣的表情。
艾德里安家族的宅邸坐落在厄里斯星最高级的浮空岛上,人造大气层外是永恒璀璨的星空,
内部则是恒温恒湿、四季如春的完美环境。悬浮车穿过能量屏障,驶入占地广阔的庄园时,
诺娅透过车窗,冷静地打量着这一切。宅邸本身是复古未来主义风格,巨大的穹顶,
洁白的合金与透明的强化玻璃结构,线条流畅而优雅。
庭院里种植着来自各个星系的奇花异草,由精密的环境控制系统维持着最完美的盛开状态。
一切都极尽奢华,力求展现一个老牌科技世家的底蕴与实力。然而,
诺娅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些细微的、试图掩饰却无力完全遮盖的疲态。庭院角落里,
一株珍稀的卡斯蒂利亚星光玫瑰似乎有些缺水,花瓣边缘微微卷曲,
负责照料它的园艺机器人却停在一边,额头的指示灯微弱地闪烁着,像是能量不足。
宅邸外墙某些区域的自动清洁系统显然有一段日子没有彻底维护,
留下了不易察觉的水渍痕迹。甚至空气中,
那原本应该清新纯净的、带着花香和臭氧味的富氧空气里,
也隐隐夹杂着一丝过度运行的循环系统产生的、极细微的焦糊味。外强中干。
诺娅在心里下了判断。
穿梭舰直接停在了主宅那扇高达十米的、雕刻着繁复家族纹章的合金大门前。门无声地滑开,
两排穿着笔挺制服的仆人躬身迎接,动作标准,表情恭谨,但他们的眼神深处,
或多或少都带着一丝好奇、审视,甚至是一闪而过的怜悯。
诺娅穿着她那身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来自F区的旧工装服,坦然地走了进去。
她没有在意那些目光,只是平静地观察着内部。大厅挑空极高,
巨大的水晶吊灯如同星辰瀑布般垂下,散发着柔和而昂贵的光芒,但诺娅注意到,
其中一小部分光源似乎调节得不是那么同步,亮度有微弱的差异。
墙壁上展示着家族历代获得的科技奖项和专利证书,全息投影缓缓旋转,诉说着过去的辉煌。
她的“父母”跟在她身后,神情更加局促不安,似乎想让她直接去换一身“得体”的衣服,
却又不敢开口。“妹妹终于回来了。”一个声音,清甜、柔美,带着恰到好处的惊喜和关切,
从客厅的方向传来。诺娅抬眼望去。
·艾德里安正坐在客厅中央那套价值连城的、用某种外星生物绒羽填充的复古天鹅绒沙发上。
午后经过精密人工调节的、模拟了旧日地球黄金时段的温和日光,穿过巨大的弧形落地窗,
恰好为她镀上一层圣洁般的光晕。
她穿着一身最新季的、由著名仿生设计师打造的“流萤”裙,
面料在不同光线下变幻着如梦似幻的色彩,裙摆处点缀的微型光子晶体如同环绕她的星辰。
她优雅地放下手中那只印着家族徽章、薄如蝉翼的骨瓷杯,小指微微翘起,
每一个动作都像是经过最严苛的礼仪大师***,完美得无可挑剔。她抬眼看诺娅,
唇角弯起一个无懈可击的弧度,碧蓝的眼眸里盛满了看似真诚的欢迎。“一路上辛苦了吧?
”伊莉丝的声音甜腻得能渗出蜜来,每一个音节都透着精心调配的、令人作呕的关切,
“F区那种地方……哦,真是难为你了。听说那里环境很糟糕,你这些年一定受了很多苦。
”她的话语像是柔软的匕首,精准地刺向诺娅的出身和不堪的经历,
表面上却是十足的同情与体贴。艾德里安夫妇站在一旁,神情更加尴尬,嘴唇动了动,
似乎想打断伊莉丝这过于“热情”的问候,却又似乎习惯了纵容她,或者不敢忤逆她。
诺娅没有回应,只是走到另一张单人沙发前,坦然坐下,身体放松地靠在椅背上,
与伊莉丝刻意维持的优雅坐姿形成了鲜明对比。她的目光平静地落在伊莉丝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