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个人奋力的奔跑

高三的日子像台精准却乏味的旧钟，指针在 “备考” 两个字上反复打转，敲出的每一声都带着沉闷的回响。

可于我而言，这份沉闷里藏着两重天地 —— 前半程是艺考集训室里永远散不去的松香与五线谱，后半程是教室窗外渐次绽放的丁香，以及…… 那个突然闯入视线的少年。

作为钢琴特长生，我的高三上半学期是在城郊集训基地度过的。现在想起来，那段日子的底色是黑白琴键的交替：清晨六点，指尖还没暖热琴键就要先跟音阶 “较劲”；正午十二点，啃着冷掉的三明治听老师讲视唱练耳；深夜一点，琴房里只剩我和月光，练到指尖发僵时，抬头能看见玻璃上自己疲惫却发亮的影子。偶尔挤出两小时补文化课，摊开的数学卷子上，三角函数像绕着琴键跳舞的音符，总让我忍不住走神。

好在命运偏疼努力的人。艺考提前批分数线出来那天，我攥着手机的手都在抖 ——240 分的分数线，我考了 274。电话那头，专业课老师笑着说 “稳了”，我盯着屏幕上的数字，突然蹲在集训基地的梧桐树下哭了，不是因为累，是觉得那些没日没夜的坚持，终于有了甜滋滋的回响。

艺考结束的第七天，我特意早起了半小时 —— 尽管生物钟还停留在 “集训时十点起床” 的节奏里，脑袋昏沉得像灌了铅。妈妈把车停在学校门口时，暖春的风刚好卷着一缕香气扑过来，我抬头看见校门口的老丁香树，枝桠上缀满了淡紫色的花骨朵，像攒了一整个冬天的星星，正等着要炸开。

“苏晓！你可算回来了！”

胳膊突然被人用力挽住，力道大得差点让我趔趄。不用看也知道是晓莹 —— 她总这样，热情得像团小太阳，连声音都带着穿透力。果不其然，周围几个背着书包的同学都转过头来，目光落在我身上，有好奇，有熟稔，还有人笑着挥挥手喊 “苏晓，欢迎归队”。我脸颊发烫，赶紧把半扎的头发拨到耳后，却被晓莹拽着往教学楼走，她的帆布鞋踩在石板路上，发出 “哒哒” 的轻响，像在为我的 “回归” 敲节拍。

教室还没完全苏醒，晨读的铃声还有十分钟才响。我的座位靠窗，桌肚里还留着上学期没看完的《音乐鉴赏》，封面上沾着点不知谁放的丁香花瓣。刚放下书包，梦梦就凑了过来，她还是老样子：齐刘海垂在弯弯的睫毛上，大大的眼睛像浸在水里的黑葡萄，乍一看软乎乎的，可谁要是惹了她 —— 比如上次有男生嘲笑她的笔记写得太乱，她当场把练习册 “啪” 地拍在桌上，逻辑清晰地把对方的错题数了个遍，从此班里男生都暗地叫她 “软萌战神”。

“集训苦不苦啊？” 梦梦的声音软乎乎的。

“苦倒还好，就是每天练琴练到脑子发懵，” 我笑着把胳膊搭在她肩上，“有次弹《月光奏鸣曲》，弹着弹着差点睡着，手指都快跟琴键黏在一起了。”

“那你艺考的时候没紧张到忘谱吧？” 晓莹凑过来，她今天扎了个高马尾，发尾还翘着两根呆毛，跟她 “留级学姐” 的身份一点都不搭。说起来，刚得知晓莹留级到我们班时，我还以为她是那种戴着厚眼镜、抱着习题册不放的学霸，结果第一次月考后，我就看见她在操场偷偷吃辣条，被教导主任抓包时，还嬉皮笑脸地说 “下次一定躲远点”—— 后来才知道，她是因为去年生病缺了半年课，才主动申请留级，能进重点班，靠的是实打实的聪明劲儿。

“别提了，分数线刚出来那天，我以为自己要完了，” 我夸张地拍了拍胸口，“240 分啊！比去年高了 20 分，我盯着手机屏幕，连呼吸都忘了，直到老师给我发消息说‘过了’，我才反应过来 —— 哦，我不用再天天跟琴键死磕了！”

“那集训队里有没有帅哥啊？” 七妹突然凑过来，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嘴角还挂着狡黠的笑，活像只发现了小鱼干的猫。她是我们几个里出了名的 “颜控”，课本上贴满了明星海报，连笔袋上都印着帅哥头像。

“帅哥……” 我刚要回忆集训队里那个弹吉他的男生，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像冰珠落在玻璃上，瞬间让喧闹的空气安静下来。

“聊什么呢，这么热闹？”

我们几个齐刷刷回头，正对上老班李老师的眼睛。他还是那副样子：寸头，黑框眼镜，手里攥着的保温杯里永远泡着枸杞，眼神却犀利得能穿透人 —— 哪怕我离开学校大半年，还是条件反射地站直了身子，连呼吸都放轻了。周围的同学也像被按下了暂停键，刚才还叽叽喳喳的声音，瞬间变成了此起彼伏的 “老师好”。

“晨读时间快到了，回座位。” 老班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却自带威慑力。我们几个赶紧散开，我三步并作两步跑回座位时，还听见晓莹在后面小声嘀咕：“完了完了，刚回来就被抓包，运气也太背了。”

我坐在座位上，揉了揉还没完全清醒的眼睛，习惯性地抬头看黑板 —— 按照班里的规矩，每周五晚上会把下一周的晨读负责人写在黑板左侧，方便大家提前准备。黑板左上角用红粉笔写着 “高考倒计时 86 天”，数字旁边画了个小小的太阳，应该是哪个同学偷偷画的，想给沉闷的日子添点亮色。往下看，本周晨读负责人那一栏，写着一个陌生的名字：林潇橪。

“林潇橪？” 我小声念了一遍，目光在教室里扫了一圈。班里的座位基本都坐满了，熟悉的面孔一个个掠过，没看见陌生的人。是转学生吗？还是我离开的这半年，班里来了新同学？好奇心像颗刚冒芽的小苗，在心里悄悄长了起来。

七点二十分，晨读铃声准时响起，清脆的铃声刚落，教室门口就出现了一个身影。

是个男生，个子很高，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领口和袖口都整理得一丝不苟，手里抱着一本语文书，书页被风吹得轻轻翻动。他走进教室时，脚步很轻，却莫名让人无法忽视 —— 不是因为有多张扬，而是那种沉静的气质，像雨后的湖面，明明没什么波澜，却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我坐在第三排，刚好能看清他的侧脸：眉骨很清晰，鼻梁挺直，嘴唇的线条偏薄，下颌线利落得像用尺子画出来的。他走到讲台上，把语文书放在桌角，然后转过身，目光平静地扫过全班，声音不算大，却刚好能让每个角落都听见：“翻开语文书第二十八页，《曹刿论战》，我们先齐读一遍。”

他的声音有点沙哑，像是刚喝过温水，又像是天生带着点低磁，念 “十年春，齐师伐我” 时，尾音轻轻落下，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静。我跟着大家一起开口，眼睛却忍不住往讲台上瞟 —— 他站得笔直，左手轻轻按着语文书，右手自然垂在身侧，哪怕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掀起他额前的碎发，他也没分心，目光始终落在书页上。

“这人肯定是理科学霸吧。” 我心里偷偷想。毕竟在我们班，只有理科尖子生才会有这种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的沉稳，连晨读都透着一股 “解题式” 的认真。风还在吹，窗帘的一角被吹得飘了起来，擦过他的胳膊，他只是微微偏了偏头，继续带着大家读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教室里的读书声越来越整齐，越来越洪亮，盖过了窗外的风声，也盖过了我心里那点小小的好奇。

晨读结束后，他抱着语文书走下讲台，迈着长腿走向第一排最右边的座位 —— 那是我们班 “学霸专属区”，按照老班 “按成绩排座” 的规矩，能坐在那里的，成绩至少是年级前五十。他坐下时，动作很轻，还特意把椅子往桌下推了推，避免发出声响。我看着他拿出数学练习册，低头开始做题，阳光落在他的侧脸上，给他的睫毛投下一小片阴影，连握笔的姿势都透着一股认真劲儿。

第一节语文课过得很快。我虽然半年没在学校，但从小就喜欢语文，课本里的文言文、现代文，像是老朋友一样，哪怕隔了很久没见，也能很快熟络起来。语文老师讲《出师表》时，我还主动举手分析了 “亲贤臣，远小人” 的典故，老师笑着夸我 “集训没耽误文化课”，我心里偷偷松了口气 —— 看来之前在家补的那些课，没白费。

下课铃声一响，我就拉着晓莹、梦梦和七妹往教导处拐角跑。那是我们的 “秘密基地”：拐角处有一棵老海棠树，树下放着两个石凳，平时没什么人来，刚好能让我们躲在这里聊聊天、喘口气。我刚坐下，就忍不住问：“今天晨读那个林潇橪，到底是谁啊？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他是这学期转来的，好像是因为家里搬家，从隔壁市的重点中学转过来的。” 梦梦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颗草莓糖，递给我。

“何止是转学生啊，人家上个月月考直接考了全校第一！” 晓莹夸张地比了个 “一” 的手势，“我上次去办公室交作业，听见老班跟数学老师夸他，说他物理能考满分，数学就扣了两分，简直是‘学神’级别的人物。”

“学神啊……” 我咬着草莓糖，甜味在嘴里散开，心里却想起他晨读时的样子，还有他低头做题时认真的侧脸。

“哎哎哎，苏晓，你怎么老问他啊？” 七妹突然凑过来，眼睛里又闪起了 “八卦之光”，“是不是觉得人家长得帅，心动了？”

“我就是好奇！第一次见嘛！” 我赶紧反驳，脸颊却有点发烫，赶紧把目光转向海棠树 —— 树枝上刚冒出嫩绿色的新芽，阳光透过叶子的缝隙，洒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斑。

真的只是好奇而已。那时的我还不知道，这颗 “好奇” 的种子，会在接下来的 86 天里，被春风、被晨读声、被偶尔对视时的慌乱，慢慢浇灌成一片茂盛的花海。高三那台原本沉闷的旧钟，也会因为这个叫林潇橪的少年，开始敲出带着甜意的、不一样的声响。

风又吹来了，这次带着丁香花的香气，轻轻拂过我的发梢。我抬头看向教室的方向，好像能看见那个坐在第一排的少年，正低头演算着数学题，阳光落在他的书页上，连公式都变得温柔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