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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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下得更大了。

鹅毛般的雪片,被北风裹挟着,像无数白色的小鬼,尖啸着扑向摇摇欲坠的茅屋。

屋子里,昏暗得如同坟墓。

唯一的“光”,是土炕上女人脸上那两团病态的潮红。

阿丫跪在没有柴火的炕边,小小的身子冻得微微发抖。

她用一块破布蘸了盆里冰冷的雪水,小心翼翼地为母亲擦拭着滚烫的额头。

水太冷了,母亲的身体在本能地颤抖。

阿丫就把那块布放在自己怀里焐热一点,再拿出来,轻轻敷上去。

“阿娘……不烫了……”她声音又轻又小,怕惊扰了阿娘养病。

母亲的呼吸像一台破旧的风箱,每一次抽动,都带着撕心裂肺的杂音。

风从墙壁的缝隙里钻进来,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

就在这时,风声里混进了一点别的声音。

咚。

咚咚。

是敲门声。

那声音很轻,很克制,像是怕惊扰了屋里的人,又像是在犹豫。

紧接着,一个被风雪吹得有些破碎的男声,从门外传了进来。

“请问……屋里有人吗?”

声音沙哑,疲惫,带着难以言说的急切。

土炕上,原本烧得神志不清的女人,身体猛地一颤。

她的眼睛睁开了。

那双原本被高烧烧得混沌的眸子里,茫然只持续了一瞬,就被恐惧所取代。

不是惊喜,不是疑惑,是恐惧。

是猎物听到捕兽夹合拢时,绝望而惊恐的战栗。

阿丫也被这声音吓了一跳。

她像一只受惊的小鹿,从炕边跳下来,踮起脚,凑到那条最大的门缝前,向外望去。

门外,风雪弥漫的昏黄天光下,站着一个高大的黑影。

他像一座小山,几乎堵住了全部的光。

那人身上落满了雪,脸上有一道从眉角延伸到下巴的疤,在昏暗中显得格外狰狞。

阿丫从没见过这么高大、这么吓人的人。

但奇怪的是,那道疤的走向,竟让她觉得有些眼熟。

就像……就像冬日里她的小手触碰到阿娘脸颊时,指腹下那道让她安心又心酸的凸起。

这个陌生人的脸上,怎么也会有月亮一样弯弯的疤痕?

“这里……还……是素素的家吗?”

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素素。

是阿娘的名字。

阿丫的心里闪过这个念头,她正要张口回答,告诉这个陌生人他找对了地方。

“咳……咳咳咳!”

身后,母亲爆发出了一阵剧烈而急促的咳嗽。

那咳嗽声撕心裂肺,仿佛要将整个肺都咳出来,硬生生打断了阿丫即将出口的话。

门外的男人听到了这咳嗽声,那小心翼翼的克制瞬间崩塌。

“素素!

是你吗!

是我啊!

我是大石!

我没死!

我回来了!”

“大石……”阿丫在心里默念着这个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名字。

男人开始用力地拍门,那扇本就脆弱的木门发出“砰砰”的巨响,仿佛随时都会散架。

“素素!

你开门啊!

让我看看你!

阿丫!

阿爹回来了!”

阿爹……这个称呼,很陌生,又有些熟悉。

堵在她心里,沉甸甸的,似乎要把她世界里那个看不见的缺失,给严严实实地补齐。

她愣住了。

扭过头,茫然地看向土炕上的母亲,那双大眼睛里写满了困惑。

然而,她看到母亲的脸上,满是泪水。

不是喜悦的泪。

是恐慌的,绝望的,混杂着无边无际的羞耻与痛苦的泪。

她死死咬着嘴唇,身体在破旧的被子里缩成一团,抖得像风中一片残叶。

为什么?

阿丫不明白。

但她下意识地觉得,这个自称“阿爹”的男人,或许能救阿娘。

一个小小的念头,压倒了母亲那绝望的眼神。

她转过身,迈着小小的步子跑到门边,伸出冻得通红的小手,摸索着抽开了那根早己磨得光滑的木门栓。

“咔哒。”

一声轻响。

门栓抽离。

男人再也抑制不住,猛地将门推开。

“轰!”

狂风夹杂着雪沫,灌满了整个屋子。

高大的男人站在门口,背着光,像一尊从地狱归来的战士。

他的目光越过瘦小的阿丫,死死地钉在了土炕上那个女人的身上。

当他看清女人的那一刻,脸上的喜悦凝固了。

只剩下震惊,困惑,如遭雷击般的难以置信。

他看到了家徒西壁的破败,看到了妻子病入膏肓的憔悴,更看到了那张被狰狞伤疤撕裂了的、曾经清秀温柔的脸。

“素……素素?”

他试探着,心碎地确认着。

炕上的女人没有回答,只是把头更深地埋进了被子里,发出压抑的、破碎的呜咽。

男人眼中的光,碎了。

他沉重地迈开脚步,走进屋子,反手将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风雪。

他走到炕前,那高大的身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坚硬的冻土,发出沉闷的声响。

“怎么……会这样?”

声音破碎,充满了无尽的心疼与自责。

“是谁……是谁干的?”

他伸出那双布满老茧和伤痕的大手,想要去触摸妻子。

妻子却像是被烫到了一般,猛地向后一缩,用那床脏污的薄被,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脸,捂住了自己的全身。

仿佛她整个人,都是肮脏的,是不堪入目的。

这决然的拒绝,像一把锋利的刀,狠狠地扎进了男人心里。

阿丫站在一旁,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阿爹”和反应奇怪的“阿娘”,小小的脑袋里充满了巨大的疑惑。

她觉得,她应该解释一下。

她怯生生地走上前,拉了拉男人的衣角。

男人转过头,那张狰狞的脸上,此刻却挂着两行滚烫的泪。

“阿爹……”阿丫试探着叫了一声,然后天真地、甚至带着骄傲地说道:“阿娘生病了,但是没关系。”

“山神奶奶会保佑我们的。”

“我今天去求山神奶奶,山神奶奶就显灵,让你回来了。”

“以前我饿肚子的时候,去求山神奶奶,山神奶奶也会赏我们钱,赏我们饼吃。”

阿丫清脆的、稚嫩的声音,在寂静的茅草屋里回响。

每一个字,都让母亲羞愧难当。

那是她用血肉和尊严,为女儿编织的谎言。

此刻,却被女儿用最纯真的方式,当着她最不想让他知道的人面前,残忍地揭开。

被子下,母亲的身体停止了颤抖。

那是一种死寂。

是最后一根支撑着她的稻草,也被压断了。

男人,那个叫大石的男人,听着女儿天真的话语,身体也僵住了。

他是一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兵,他见识过世间最深的恶。

他看着这间连半点粮食气息都没有的屋子,看着女儿身上那件几乎不能称之为衣服的破布,再联想到女儿口中那会“赏钱赏饼”的山神。

一个可怕的真相,在他脑海中清晰地拼凑成型。

他明白了。

他全都明白了。

巨大的痛苦和无边的愧疚,像决堤的洪水,将他淹没。

他死死地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任由鲜血从指缝间渗出。

“怪我……都怪我……回来晚了……”他伸出手,不再试图去碰妻子,而是轻轻拉住了女儿脏兮兮的小手,那小手冰凉。

他想给这个家一点温暖,一点希望。

然而,希望对于某些人来说,是比绝望更残酷的东西。

那一夜,很长,很静。

疲惫到极点的大石,就那么跪在炕边,守着他失而复得的家,守着他归来太晚的悔恨,沉沉睡去。

阿丫被她抱在怀里,或许是这个高大男人的存在给了她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她也睡得很沉,嘴角甚至还带着满足的微笑。

只有炕上的女人,一首醒着。

夜深了。

万籁俱寂,风雪还在不知疲倦地叩击着这个悲伤的人间。

母亲,涂心素,悄无声息地坐了起来。

月光透过墙壁的缝隙,洒下几缕清冷的银辉。

她借着这微光,缓缓抬起自己的手。

那是一双怎样的手啊。

粗糙,干裂,布满了做不完的粗活留下的伤痕和老茧。

她轻轻地,用指腹摩挲着手背上的裂口。

然后,她又抬起手,抚摸自己左边的脸颊。

指尖触碰到那道狰狞的、从眉骨贯穿到下颌的疤痕。

那道疤,像一条蜈蚣,永远地盘踞在了她的脸上,也盘踞在了她的心上。

她的目光,落在了炕边沉睡的丈夫和女儿身上。

她的眼神,在这一刻,变得无比的温柔。

那是包含了所有爱恋、所有不舍、所有歉意,以及……所有决绝的温柔。

她慢慢地下了炕,赤着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走到屋子中央,抬头看了看那根黑漆漆的房梁。

房梁上,横着一根粗糙的麻绳。

她搬来一个破旧的木墩,站了上去。

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乱的头发,又拉了拉身上破旧的衣衫。

然后,她平静地,将自己的头,伸进了那个绳圈里。

她最后望了一眼那个她爱了一辈子的男人,和那个她用命护着的女儿。

再见了。

我的大石。

再见了。

我的阿丫。

阿娘脏了,不能再陪着你们了。

她轻轻闭上眼睛,嘴角,甚至还挂着解脱的笑。

她抬起脚,小心地,轻轻地,踢开了脚下的木墩。

“咯……”一声轻微的、骨头错位的声响,被风雪声掩盖。

……第二天清晨,天光大亮。

雪停了。

阿丫先醒了过来。

她揉了揉眼睛,觉得身上暖洋洋的,是“阿爹”身上的温暖。

她开心地坐起来,习惯性地想去叫醒母亲。

“阿娘,天亮……”她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她看见,阿娘没有躺在炕上。

她“站”在屋子中央,身体在清晨的微光中,轻轻地晃动着,像一片没有重量的枯叶。

“阿娘?”

阿丫歪了歪头,小声地叫着。

“你怎么站着睡觉呀?”

她觉得有些奇怪,跑到母亲身边,伸出小手去推她的腿。

冰凉。

僵硬。

像冬日里河边的石头。

阿...娘没有反应。

阿丫有些害怕了,她跑回炕边,用力地推着还在沉睡的父亲。

“阿爹,阿爹你快醒醒!

阿娘好奇怪!”

大石被推醒了,他带着浓重的睡意,迷迷糊糊地坐起身。

“怎么了,阿丫……”他的目光,顺着女儿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然后,他的世界,崩塌了。

时间,在那一刻静止。

他脸上的睡意,迷茫,困惑,被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惊恐和绝望所取代。

他看见了。

他看见了悬在房梁下的妻子。

他看见了她发紫的脸,和脖子上那道深深的勒痕。

“啊——————!!!!!!”

“啊——————!!!!!!”

撕心裂肺的哀嚎,从大石的喉咙里爆发出来,震得整个茅草屋都在簌簌发抖。

那哀嚎里有无尽的悔恨,无尽的痛苦,无尽的绝望。

那是整个世界,在他面前被活生生撕碎的声音。

阿丫被父亲恐怖的哭嚎吓得一***坐在地上。

她仰起头,再次看向自己的母亲。

这一次,她似乎终于明白了什么。

她明白了,为什么阿娘的身体是冷的,为什么阿娘不会再回答她。

阿娘,不是在“站着睡觉”。

阿娘,死了。

那个为她编织了整个童话世界的人,走了。

阿丫小小的世界里,那最后的光,熄灭了。

她没有哭出声。

只是睁着那双大大的眼睛,呆呆地看着。

两行清澈的眼泪,从她空洞的眼眶中,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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