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承符一路也奔够了,这时己离成都城百余里,回去是不现实了。
张承符再度放松缰绳,让马缓缓前行。
眼前是一座高山,一眼望去,山上尽是青树苍莽,显是人迹罕至的地方。
张承符徘徊了一阵,不禁眉头皱起,心想:若不找一户客栈过夜,这月黑风高的在深山老林中穿行,恐怕是凶多吉少啊。
突然,林中传出一阵樵歌,悠悠扬扬从山中荡来,带出阵阵回声:“茆舍数椽山下盖,松竹梅兰真可爱。
穿林越岭觅干柴,没人怪,从我卖,或多或少凭世界。
将钱沽酒随心快,瓦钵磁瓯殊自在。
酕醄醉了卧松阴,无挂碍,无利害,不管人间兴与败。”
一阵樵歌唱毕,东西南北各个方向都响起了歌声相和,惊起一片鸟鸣,一声声回荡着摇撼着山间的翠树绿叶。
张承符听了一会,心想:此地有这么多人,看来跟着樵歌的方向,一定可以找到落脚处。
他轻轻踢了踢马刺,让马儿向山中前进。
过了一会儿,樵子的歌声越来越清晰。
在一处转角处,张承符忽见一个头戴箬笠的人,他肩上扛着一柄斧头,身后背着一捆木柴。
张承符见到他时,他正张口吟唱着什么;见到张承符,他便下意识的闭上了嘴,与此同时樵歌声也戛然而止。
张承符心想:他应该就是一位高唱山歌的樵夫,看来果然是个高人。
想到这里,张承符便下了马,对着樵子行了一礼,说:“这位老伯,我是在成都乡试的秀才,近两日乡试考完,正赶路回乡,黄昏来到这里,请求借宿一晚。”
樵子看了一眼张承符,笑道:“贵客光临,不胜荣幸。
跟我来吧。”
说着,便转头向西走。
张承符一路跟随,不觉间天色己经昏暗下来。
行出不远,便看到了有些许灯火,山间耸立的一家简陋的客栈。
推开门,里边灯火阑珊,两三点残烛衬托出了室内的昏暗。
几张桌子旁零零散散地坐了几人,一个个各自低头喝酒,没有一人说话。
相比于傍晚时听到的热闹的樵歌,这一片客栈反而显得有些诡异。
张承符找了张桌子坐下,吩咐道:“小二,快上菜。”
一个小二走了上来,问道:“客官要些什么?
是要山上的农家菜,还是要些河鲜?”
张承符摆了摆手,说道:“赶了一天的路,肚皮都贴到脊背上了,有什么上什么吧。”
小二看了看张承符的着装,一副秀才模样,顿了顿,说道:“菜自然是有的,只怕客官您不能在这儿吃。”
“什么?”
张承符一时没听懂,又想起了自己今天午时被酒肆中人赶出来的事,心中烦躁,不耐烦地说,“我身上还有几两银子,不差这顿饭钱,我就投宿今晚一晚,至于饭菜嘛,有什么上什么。
麻烦快些。”
小二见张承符没听懂自己的话,惋惜地叹了口气,说道:“好罢,上菜!”
过了一会儿,有人高声谈笑着,靠近了客栈。
一阵敲门声传来,小二走过去开了门,迎进了一群身背大斧、干柴的樵夫。
几个樵夫谈笑着,在临近的几张桌子上各自坐下,高声谈论着山间春来的清爽宜人。
死一般沉寂的客栈终于焕发出了生机。
“客官,上菜喽!”
一阵山野间的肉味鲜香飘了过来,只见小二端着一大碗獐肉,配着木耳炖煮,翻炒成菜,朝着张承符这一桌端来。
他将獐肉放到张承符桌上,并递来一大碗米饭。
鲜味肉味迅速飘入张承符的鼻息,***着他的味蕾,使赶了一天路的张承符的肚子更觉饥肠辘辘。
他张开筷子,夹起大块獐肉,就着米饭狼吞虎咽起来。
耳边樵夫谈笑声不绝于耳,加之饿了一天的肚子终于有了填充感,那昏暗的灯光也不再显得可怕,张承符也渐渐安下心来,自顾地大快朵颐。
这分明就是一家和睦的山间客栈,多虑啥呢,吃饭吃饭!
刹那间半碗獐肉、一大碗米饭下肚,张承符忽觉小腹有些肿胀,便意席卷了自己的肚子。
张承符捂着肚子,忙叫来小二,问道:“茅厕在哪?”
“出门东口约五十来步,马厩旁边。”
小二向门外的东边虚指,回答道。
张承符连忙跑出去,顺着小二指的方向寻去,找到了茅厕,匆匆掩上门进去解决。
明月升起,掩映林间。
樵夫的谈笑声传出去,黑夜中在月光照不到的地方却闪出几双血红的眼睛。
“老大,看样子人很多啊。”
“这帮樵夫,刮净了身上也没多少油水,老子我一天得上好几堆,再多也没有用。
还得是劫持那些过路的公子和商人,逼他们交出财帛,那才叫大丰收。”
“二五头,到时候还是老规矩,把这座客栈围起来,里面的人一个一个搜。
反正都是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有敢反抗的,挥刀杀了就行。”
“明白。”
“明白!”
过了一会儿,谈笑声渐渐少了,一轮明月投下清光,只见寒鹊也纷纷进入了梦乡。
人影散乱,兴意阑珊。
“就是此刻,上!”
一声令下,几个彪形大汉提刀带剑冲出草丛,顷刻间将客栈团团围住。
两三个大汉拖刀首入,虎一般的气势震得坐在一块的那几个樵夫面面相觑,站起来步步后退。
“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
想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为首的大汉喊出了这一句是强盗都会说的话。
“强盗!
你们……你们想干嘛?”
樵夫们一个个心惊胆战地说。
“把钱财交出来,给你们活命。
否则守着你的财下地府去吧!”
为首的强盗威慑地说道。
“唉,果真又来了。”
小二怜悯地看着这一帮被强盗持刀胁迫的樵夫。
此地强盗为祸成灾,有强盗同伙每天都在这间客栈前蹲点,专门劫持来往的行商、游历的公子。
毕竟是自绵竹关入蜀的要道,虽说是深山老林,不及沿线城池集市之中繁华,但来来往往、零零散散绕路的人加起来,数量也不少了。
“这……这位爷,小的……小的也没有多少银两啊。
我们樵夫皆是以砍柴为生,一年到头存不下多少积蓄,就这几捆干柴,哪够您等这等大费周章?
还请几位爷开恩,放了我们吧!”
一个樵夫颤巍巍地说道。
“你们先去楼上搜,看看有没有什么商人公子之类的人,只要有个看起来有点钱财的,就立即劫持起来。
至于这帮樵夫,随便打发了就行。”
几个大汉领命而去,提刀上了楼。
又有两三个强盗继续提刀留在原地,各种威慑樵夫们,吓得他们一个个唯唯诺诺,晕头转向找不着北。
只有一个脾气暴躁的樵夫,终于从吓懵了的境地中回过神来,见强盗们步步紧逼,性子上来,怒斥道:“妈的,没有就是没有,在这里大刀唬人,吓唬谁呢!
赶紧滚蛋,再不走老子杀了你!”
说着,这个樵夫抄起放在柴堆旁的一把斧头,高高举起,照着一个强盗的脑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劈了下去。
那个强盗没想到竟还有人敢奋起反抗,一下子闪躲不及,脑门上挨了一斧头,顿时脑浆迸裂,满目惊恐且茫然地倒了下去。
“靠!
还敢杀人!”
门外的强盗们听到风声,大吃一惊,纷纷提着刀跑了进来,只见眼前光景,愤愤怒喝道,“你敢杀人,老子要你们偿命!”
几人提着刀,冲向站在一旁委曲求全樵夫们,惊得樵夫们一个个纷纷后退。
冲在最前面的那员强盗,手起刀落,先砍下一个樵夫的脑袋。
一时,血溅三尺,鲜血如朝阳一般喷涌而出。
“你们……拼了!”
原本那一个杀人的樵夫本是一时没有忍住,失手杀人,那一瞬间脑子嗡嗡的,见其他强盗跑来,本想赶紧止杀,犹犹豫没敢下手。
但见强盗们也开始杀人,这个暴躁的樵夫的眼睛也变得猩红起来。
“拼了!”
“拼了!”
其他樵夫们也受到了鼓舞。
眼见强盗们己是不分青红皂白乱杀,他们也纷纷拿起了砍柴的大斧,刀斧相抵,一时间血肉横飞。
“发生什么事了?
这么吵。”
张承符解决完毕,听见客栈中传来了乒乒乓乓的声音,打开了茅厕的门,好奇地看向客栈的堂屋之中。
他方探出脑袋,一股鲜血便溅到了他的身上。
“啊?”
张承符只觉脸上一片炽热。
他讶异地瞪大了眼睛,当他看到堂屋中这满地狼藉的景象时,他眼中的惊讶变成了恐惧。
“这是……啊!”
张承符立即跑开,朝着东边的方向狂奔。
客栈中动静太大,倒是掩盖了他的脚步声。
强盗们并没有发现他,而是忙于提刀与眼前的樵夫鏖战。
马厩之中,张承符的那一匹瘦马正对着月光长嘶,烦躁不安地抖动着西蹄。
他不敢再在这里耽搁,迅速将马牵出马厩,朝着上山的路一路狂奔。
山林之间,月色如水,照得昏暗的森林阴森可怖。
血腥味抛在身后,渐渐淡去,迎面而来的,是一片被黑暗笼罩的丛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