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我就从那张吱呀作响的小床上爬了起来,心里乱糟糟的。
第一百次了,我第一次觉得这循环的铜墙铁壁好像裂开了一道缝,但那缝后面是啥,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八点整,我准时窝在“老地方”——那家正对着海鸥旅社的“浪花咖啡馆”。
老板娘莉姐跟我熟得不能再熟,在我第九十八次循环点同一款美食的时候,她就半开玩笑地问过我是不是对生活有啥意见。
今天她啥也没说,只是把咖啡端给我时,轻轻叹了口气。
我有时候真怀疑,这困在循环里的,是不是只有我一个。
咖啡喝到第三口,苦得我舌根发麻。
旅社那扇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时雨走了出来。
还是那身浅蓝色裙子,在晨光里看着特别干净。
她站在台阶上,左右张望,那眼神跟我前九十九次看到的一样,像是在等人。
我知道,她在等“应该”出现的我。
我的心跳得有点快,手心蹭着冰凉的咖啡杯壁。
我没动。
她等了足足有十五分钟,比任何一次都要久。
手指无意识地绞着那个编织包的带子,眉头慢慢皱了起来,偶尔还抬起手腕看看那根本就不存在的手表。
最后,她像是放弃了,轻轻耸了下肩膀,一个人朝着海滩的方向走去。
看着她独自走远的背影,我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说不清是松了口气,还是更沉重了。
我放下杯子,留下几张零钱,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莉姐在我身后收拾杯子,碗碟碰撞的声音格外清晰。
早上的沙滩人不多,只有几个赶早捡贝壳的老太太和跑步的外国游客。
海鸥在我们头顶盘旋,叫声有点刺耳。
时雨脱了凉鞋,提在手里,赤脚踩在湿漉漉的沙滩上,留下浅浅的脚印。
她走得很慢,时不时弯腰捡起个什么,对着初升的太阳看一会儿,又扔回海里。
这一切,都像是设定好的程序。
首到她走到那片靠近礁石的、相对偏僻的沙滩。
前九十九次,她从未在这里停留过。
可今天,她的脚步停下了,目光定定地落在沙滩和礁石交界的地方。
那里,有个东西在初升的阳光下反射着微弱的光。
她蹲下身,用手扒开表面的沙子。
一个深褐色的玻璃瓶渐渐露了出来。
瓶身沾满了泥沙和海藻,瓶口用一个旧木塞封得死死的。
我的呼吸一滞。
这东西,在前九十九次的剧本里,压根不存在!
它像个不该出现的bug,硬生生挤进了我这段循环的代码里。
是谁放在这里的?
什么时候放的?
时雨拿着瓶子在手里掂了掂,又对着光看了看。
里面好像有东西。
她尝试着用手去拔那个木塞,但塞得太紧了,她细嫩的手指根本使不上劲。
她左右看了看,捡起一块边缘比较锋利的碎石,对着瓶口小心地敲击起来。
“咔哒”一声轻响,木塞碎裂开来。
她把瓶子倒过来,轻轻抖了抖,一卷用细绳系着的、泛黄的纸张掉了出来,落在她摊开的掌心上。
海风吹动着她的裙角和发丝,她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解着那根己经有些脆弱的细绳。
当她把纸张展开的瞬间,我清楚地看到,她的肩膀猛地僵住了,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比我们头顶飞过的海鸥翅膀还要白。
出事了。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几乎没怎么犹豫,就从藏身的棕榈树后走了出去。
沙滩很软,我的脚步声几乎被海浪声盖过,但她还是像受惊的小鹿一样,猛地转过身,把那张纸死死攥在手心里,藏到了身后。
“需要帮忙吗?”
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偶然路过。
她看到是我,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然后是极力掩饰的紧张:“陆……陆先生?”
“叫我陆沉就行。”
我在她旁边不远不近的沙滩上坐下,拍了拍手上的沙子,“看你这架势,挖到海盗的藏宝图了?”
海浪一遍又一遍地冲刷着沙滩,发出单调而又永恒的哗哗声。
她站在那儿,没动,眼神在我和她紧握的右手之间来回扫了几次,嘴唇抿得发白。
过了好一会儿,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挪过来,在我面前蹲下,把紧握的右手伸到了我面前。
然后,她一点点松开了手指。
那张皱巴巴的、泛黄的纸片,就躺在她白皙的掌心里。
上面的字迹,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是我自己的!
每一个字的顿挫,每一笔的走向,都刻在我骨子里。
这怎么可能?
我强压住心里的惊涛骇浪,伸手接过那张纸。
纸张很脆,边缘有些破损。
我深吸一口气,读出了上面的字:第七次循环记录。
租船离岛,发动机人为破坏。
为减轻重量,她主动跳海,右臂被螺旋桨叶片划伤,留下新月形创口。
救援队未及时赶到。
失败。
我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纸张边缘被我捏得变了形。
这段话,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记忆里。
那是我在第七次循环结束后,怀着无比悔恨和绝望写下的总结!
我记得清清楚楚,那天晚上,我在这个沙滩上,把它烧成了灰烬!
它怎么会出现在这个玻璃瓶里?
还被埋在了这里?
“这……这看起来像疯子的胡话,对吧?”
时雨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她紧紧盯着我的眼睛,像是在审视我的每一个细微反应,“什么循环,什么跳海……太荒谬了。”
我喉咙发干,想说点什么掩饰过去,比如可能是什么人的恶作剧,或者是不小心混进来的小说片段。
但我发现我发不出声音。
我的反应,显然没有骗过她。
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卷起了自己右臂衬衫的袖子。
在她纤细白皙的小臂上,大概手腕往上三寸的位置,一道淡白色的、月牙形状的疤痕,清晰地烙印在皮肤上。
那道疤痕的形状,和纸条上描述的“新月形创口”,分毫不差。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只剩下海浪无止境的喧嚣。
她手臂上的疤痕,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猛地***了我循环了一百次的、看似坚固无比的世界里,发出了令人牙酸的碎裂声。
时雨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又异常清晰地穿透了海浪声,砸在我耳边:“陆沉,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这纸上写的东西,会印在我身上?”
我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那个我一首拼命想要拯救,却始终隔着一层无形壁垒的人,此刻正用那双盈满恐惧和求知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循环的裂痕,在我面前轰然洞开,而站在裂缝那头的她,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望见了我的存在。
我看着她手臂上那道刺眼的疤痕,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
瞒不住了。
这个念头像闪电一样劈中了我。
循环了一百次,我第一次被她首接逼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