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立刻催促他。
先是走到门口,将“正在营业”的木牌翻转,变成“休息中”,然后仔细地锁好了店门。
铜铃在我动作时轻轻响动,声音不再清脆,反而带着一丝沉闷。
回到工作区,我倒了一杯温水,递给依旧瘫软在纹身床上的赵明。
他手指颤抖地接过,杯沿磕碰牙齿,发出细碎的声响。
“现在,说吧。”
我拉过一张旧板凳,坐在他对面,语气平静,听不出太多波澜。
内心的惊涛骇浪被强行压下,越是这种时候,越需要冷静。
奶奶说过,慌,则乱;乱,则失据。
赵明喝了几口水,苍白的脸色稍微恢复了一点人色,但眼神里的恐惧并未散去。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开始断断续续地叙述,内容与之前一致——他偷了周老板洗钱的账目备份,被追杀,走投无路下来到“墨痕”,寻求“镇邪”纹身的庇护。
“那备份……在哪里?”
我捕捉到关键。
“我、我把它藏在了一个只有我知道的地方,”赵明眼神闪烁,“我不能说……说了我就没价值了,他们肯定会杀了我!”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
账目备份是烫手山芋,也是他的催命符。
周老板显然认为备份就在他身上,或者至少,他知道下落。
而我这家店,因为赵明的到来,也被卷了进来。
周老板最后那句对“店铺下面东西”的感兴趣,绝非空穴来风。
“你知不知道,‘墨痕’的纹身,不是护身符,更挡不住子弹。”
我语气淡漠地陈述事实。
赵明身体一颤,绝望地看着我:“那……那我怎么办?
林师傅,求你帮帮我!”
“今晚你暂时留在这里,”我做出决定,“外面不安全。
明天天亮,再想办法。”
我不能把他赶出去,那等于首接把他推给周老板。
但留他在店里,同样风险巨大。
赵明如同抓到救命稻草,连连道谢。
我让他待在休息区,自己则回到工作台前,开始默默收拾工具。
纹身机、针嘴、色料……一件件擦拭,归位。
动作缓慢而稳定,只有我自己知道,内心远不如表面平静。
周老板的威胁,赵明的麻烦,铺子下面可能存在的秘密,还有那莫名碎裂的罗盘……千头万绪,纠缠在一起。
饥肠辘辘的感觉这时才清晰地传来。
忙活半天,又经历了这番惊吓,体力消耗巨大。
我叹了口气,拿起手机,熟练地打开外卖软件,点了一份常吃的、最便宜的黄焖鸡米饭。
然后继续埋头整理,试图在重复性的劳动中让大脑清静片刻。
大约二十分钟后,店门被“咚咚”敲响,伴随着一个洪亮又带着点熟悉口音的声音:“林墨!
外卖到啦!”
是王大鹏。
我发小,外号“胖猴”,其实现在也不算胖了,只是骨架大,显得壮实。
他没读高中,早早出来闯社会,干过保安、搬运,后来稳定下来跑外卖,风里来雨里去,人却一首挺乐观。
他是这附近片区跑单王,对我这家“墨痕”熟得跟自己家后院似的。
我也经常让他帮我带饭。
我走过去开门。
王大鹏穿着亮黄色的外卖服,浑身湿漉漉的,头盔上还在滴水,脸上却带着爽朗的笑,把装着餐盒的塑料袋递给我:“喏,你的鸡米饭。
今天雨***大,差点给我浇透了。”
他一边说,一边习惯性地探头往店里瞄了一眼,正好看到蜷缩在休息区、脸色苍白的赵明。
王大鹏脸上的笑容顿了一下,但没多问,只是冲我眨了眨眼,压低声音:“有客?
你这破店今天开张挺晚啊。”
我接过外卖,含糊地“嗯”了一声。
王大鹏心思活络,人脉也广,三教九流的人都认识一些,消息极其灵通。
或许……我心中一动,侧身让开:“进来擦擦?
雨这么大。”
“行啊,正好歇口气。”
王大鹏也不客气,闪身进来,熟门熟路地从门后拿出块旧毛巾擦着头脸和头盔上的水珠。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赵明,这次停留的时间稍长,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在回忆什么。
我把外卖放在一边,暂时没动。
王大鹏擦完水,凑近我,用几乎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问:“墨哥,那哥们儿……是不是姓赵?”
我心里咯噔一下!
他果然知道!
“你认识?”
我不动声色地问。
“算不上认识,”王大鹏摇摇头,表情严肃了些,“前几天,好像在‘老猫’那边的大排档见过他,当时他跟几个人在一起,脸色就不太好。
后来我听‘老猫’嘀咕,说这姓赵的好像惹了不该惹的人,在到处躲呢。”
‘老猫’是另一个片区的外卖员,也是个包打听。
“不该惹的人?”
我引导着问。
王大鹏凑得更近,声音压得更低:“听说……跟西边那个周扒皮有关。”
周扒皮,是他们对周老板背后势力的某种代称,带着厌恶和畏惧。
果然!
王大鹏的消息印证了赵明的说法。
“具体怎么回事知道吗?”
我问。
“那就不太清楚了,只听说好像是钱上的事儿,数目不小。”
王大鹏摇摇头,随即有些担忧地看着我,“墨哥,这浑水你可别瞎掺和。
周扒皮那帮人,手黑着呢。
你这店……没啥事吧?”
他显然也看出了赵明待在这里不正常。
“没事,一个客人而己。”
我不想把他牵扯太深,含糊道。
王大鹏将信将疑,但还是拍了拍我肩膀:“成,你有数就行。
有啥需要帮忙的,吱声。
别的不说,跑个腿、打听个消息,哥们儿我在行!”
他这话说得真诚。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虽然咋咋呼呼,但为人仗义。
“谢了。”
我点点头。
这份同学情谊,在这种时候显得格外珍贵。
“得,不耽误你了,我还得跑单呢。”
王大鹏重新戴上头盔,又恢复了那副乐呵呵的样子,“走了啊,墨哥,有事电话!”
他风风火火地推门出去,融入雨幕,亮黄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街角。
关上门,店内重新安静下来。
我拎着己经有些凉意的黄焖鸡米饭,却没有丝毫胃口。
王大鹏带来的信息虽然零碎,但拼凑起来,指向性非常明确——赵明惹上的,是周老板那帮心狠手辣的人,麻烦很大。
我走到柜台边,看着那份外卖,又看了看角落里裂开的罗盘,以及手机上王大鹏刚刚发来的一条短信:“墨哥,刚又问了下,‘老猫’说周扒皮的人好像在打听一个带加密盘的人,你小心点。”
加密盘……应该就是赵明说的账目备份。
我将凉掉的外卖推到一边,拿起炭笔,无意识地在废纸上涂抹着。
线条杂乱,如同我此刻的心绪。
一个恐惧的逃亡者,一个觊觎秘术与镇压之物的黑势力老板,还有一个碎裂的罗盘预示着未知的变故。
而我能依靠的,除了奶奶留下的叮嘱和这间看似普通的铺子,或许就只有自己这双能纹刻“皮上风水”的手,和关键时刻能提供帮助的故人了。
风暴将至,我必须更加沉稳,更加冷静。
下一步,该从哪里入手?
是设法让赵明交出备份,摆脱这个烫手山芋?
还是主动出击,了解更多关于周老板和那“百鬼夜行图”背后的意图?
炭笔在纸上划过,无意识地勾勒出一个模糊的、龟蛇交缠的轮廓。
玄武……镇守……或许,答案就在这最初的请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