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挥出的那一剑,并非来自任何武学典籍,而是源于一个读书人被逼到绝境时,迸发出的所有不甘、愤怒与决绝。
剑光如青色匹练,撕裂了昏暗的大殿。
鹰九爷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身经百战,见过的剑法高手不计其数,却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一剑。
这一剑毫无章法可言,却蕴含着一种原始而霸道的意志,仿佛不是人在用剑,而是剑在御人!
那扑面而来的青色剑气,带着一股来自远古的苍凉与凶戾,让他心神剧震。
他不敢硬接!
电光石火之间,鹰九爷做出了最精准的判断。
他强行拧转身体,放弃了对苏子-夜的必杀一击,手中的分水刺交叉于胸前,化攻为守,同时脚下发力,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向后急退。
“嗤啦——”青蛟剑的锋芒擦着他的分水刺掠过,刺耳的摩擦声几乎要撕裂人的耳膜。
紧接着,一道血光迸现。
鹰九爷闷哼一声,踉跄着退出数丈之外。
他低头看去,只见自己左肩到胸口的位置,被划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正汩汩地向外冒。
若非他退得快,这一剑足以将他整个人劈成两半!
更让他心惊的是,伤口处萦绕着一丝丝极淡的青气,正不断侵蚀着他的血肉,带来一阵阵钻心的麻痹与剧痛。
他再看向苏子夜,眼神中充满了惊骇与不解。
只见那书生一剑挥出后,便如脱力般单膝跪倒在地,剧烈地喘息着。
他手中的青蛟剑光华尽敛,恢复了古朴无华的模样,仿佛刚才那惊天动地的一击只是幻觉。
而苏子夜的脸色,比纸还要苍白,握剑的右手虎口处,裂开的伤口深可见骨,鲜血将整个剑柄都染红了。
一股强烈的虚弱感如潮水般席卷了苏子夜的全身。
刚才涌入体内的那股磅礴力量,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彻底掏空的疲惫。
他感觉自己的西肢百骸都像是被拆散了重组一般,酸痛无比。
“你……”鹰九爷捂着伤口,声音沙哑,眼中除了杀意,更多了一丝忌惮和贪婪,“你究竟是什么人?
这柄剑……到底是什么来头?”
苏子夜抬起头,冷汗混着雨水从额角滑落。
他想说些什么,却连张口的力气都没有。
他知道,自己刚才那一剑,是青蛟剑饮血之后爆发出的异能,而自己,不过是暂时借用了这股力量的傀儡。
如今力量耗尽,自己又变回了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而对方,虽然受了重伤,却依然是致命的猎手。
殿内的气氛再次凝固。
鹰九爷的目光在苏子夜和那柄剑之间来回移动,眼神变幻不定。
他权衡着利弊。
此行的任务是带回“青蛟”和知晓秘密的人。
如今手下两死一伤,自己也负了伤,而目标手中的兵器又如此诡异莫测,充满了不确定性。
若是再斗下去,万一那书生又能催发一次刚才那样的剑气,自己恐怕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任务失败,回去是死。
但死在这里,更是毫无价值。
一个合格的杀手,懂得审时度势,更懂得何时应该撤退。
“小子,你很好。”
鹰九爷深深地看了苏子夜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件势在必得的物品,“今天算你命大。
不过,这柄剑,还有你脑子里的东西,迟早都是主上的。
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
话音未落,他身形一晃,如鬼魅般掠到那名被剑气震飞、昏死过去的同伴身边,单手将其扛起,然后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庙门外的茫茫雨幕之中。
他甚至没有去看那两具己经冰冷的尸体,果决得令人心寒。
随着鹰九爷的离去,殿内那股令人窒息的压力瞬间消散。
苏子夜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他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瘫倒在地,手中的青蛟剑也“当啷”一声掉在旁边。
他赢了。
或者说,他活下来了。
可他没有丝毫喜悦,只有无尽的后怕和茫然。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这双手本是用来握笔写文章的,今夜却沾满了鲜血,夺走了两条性命。
浓重的血腥味混杂着尘土的气息,钻入他的鼻孔,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忍不住伏在地上干呕起来。
他是一个杀人犯了。
这个念头如同魔咒,在他脑海中盘旋。
圣贤书中的“仁义礼智信”,在刚才那场生死搏杀中,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雨渐渐小了,天边泛起了一抹鱼肚白。
破晓的微光透过屋顶的破洞和残破的窗棂,照亮了这如同修罗场般的大殿。
一具被神像压得血肉模糊,一具喉咙被洞穿,死不瞑目。
冰冷的尸体提醒着苏子夜,昨夜发生的一切都不是噩梦。
他不能待在这里了。
苏子夜挣扎着爬起来,巨大的疲惫感和身上的酸痛让他每动一下都龇牙咧嘴。
他知道,鹰九爷的撤退只是暂时的。
他们很快就会卷土重来,下一次,来的恐怕就是天罗地网。
他必须尽快离开,并且抹去自己在这里的一切痕迹。
强忍着内心的不适,他走到那名被他一剑封喉的黑衣人尸体旁。
他蹲下身,开始仔细搜查。
他的老师曾教导他,格物致知,要从细微处洞察事物的本质。
如今,他要用这种方法,来为自己求得一线生机。
黑衣人的劲装上没有任何标识,但苏子夜在他的腰带夹层里,找到了一块小小的、由黑铁打造的令牌。
令牌呈鹰形,雕工精细,而鹰的头部,不多不少,正好雕刻着九只眼睛。
九眼鹰牌!
苏子夜立刻想起了鹰九爷这个代号。
看来,这便是他们这个神秘组织的信物。
他将令牌紧紧攥在手心,这或许是将来追查对方身份的唯一线索。
除此之外,他还搜出了一些金疮药和几两碎银子。
他毫不客气地将这些东西收入囊中,现在对他来说,任何能帮助他活下去的东西都至关重要。
做完这一切,他看向那被神像压住的尸体,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放弃了。
移动那尊沉重的神像太耗费时间和体力,风险太大。
他捡起地上的青蛟剑,用一块破布仔细地擦拭掉上面的血迹。
当他的手指再次触摸到冰冷的剑身时,心中五味杂陈。
这柄剑救了他的命,却也彻底将他拖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它既是护身符,也是催命符。
最后,他将自己的脚印,以及打斗的痕迹,用枯草和尘土尽可能地掩盖。
他甚至将那两具尸体拖到了大殿最阴暗的角落,用残破的幔帐盖住。
这并非仁慈,而是为了拖延他们被发现的时间,为自己的逃亡争取哪怕多一刻钟。
做完这一切,天己大亮。
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阳光穿透云层,为破败的古庙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轮廓。
若不是殿内那两抹被掩盖的黑暗,这里看起来就像一处静谧的世外之地。
苏子夜背上自己那早己湿透的书箧,将青蛟剑用布条层层包裹,伪装成一根赶路的木杖。
他走出庙门,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鲜空气,胸口的郁结之气稍稍舒缓。
他回头望了一眼这座改变了他命运的破庙,眼神复杂。
前路在何方?
回江南老家?
不行,那只会给家人带去灭顶之災。
鹰九爷那伙人神通广大,查出他的来历并非难事。
继续赴京赶考?
这似乎是唯一的选择,却也是最危险的选择。
京城是天子脚下,是权力的中心,也必然是鹰九爷背后那位“主上”的巢穴。
这无异于羊入虎口。
可是,他手中的纸条,那关于玉玺的秘密,其最终的答案,也必然指向京城。
躲藏,只能苟活一时。
唯有主动走入风暴的中心,才有可能在惊涛骇浪中,找到那一线生机。
或许,他可以利用这个秘密,在各方势力的夹缝中找到一个靠山,一个能与“九眼鹰”组织抗衡的存在。
“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苏子夜苦笑一声。
他曾经以为,这句话的意思是考取功名,为朝廷效力,推行仁政。
现在他才明白,在某些时候,这句话或许意味着要以凡人之躯,去承载那些本不该由自己承载的重担,去面对那些足以颠覆乾坤的黑暗。
他从怀中再次掏出那张血迹斑斑的纸条。
“他们要杀我,因为我知道玉玺藏在……”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片被血污覆盖的区域。
经过一夜的折腾,加上汗水浸染,血污的边缘似乎有了一些变化。
他小心翼翼地用手指轻轻刮擦,一点点暗红色的血痂脱落,露出了下面被浸染的字迹。
虽然模糊,但凭借着一个读书人对字形的敏锐,他隐约辨认出了血污之下,第一个字的轮廓。
那是一个“朝”字。
玉玺藏在……朝……朝堂?
朝歌?
还是某个地名或人名?
信息依然残缺,但这个字,却像一盏明灯,为他指明了方向。
无论如何,这个秘密都与朝廷,与京城,脱不开关系。
他收好纸条,抬头望向北方的天际。
那里,是帝国的都城,是他曾经向往的功名之地,也是他如今不得不闯的龙潭虎穴。
他的眼神,不再有前一日的清澈与天真,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血与火淬炼过的坚韧与冷静。
他不再只是赶考的书生苏子夜。
他是一个怀揣着国之重器秘密的逃亡者,一柄上古神兵的持有者,一个在黎明前杀过人的幸存者。
他的赶考之路,从这一刻起,才算真正开始。